二十六、是人是鬼
院中的沙地已被撒上新沙,血跡很快被沙土吸收,只瀰漫著淡淡的血腥氣。
慕容春秋將屠二娘扶起來,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她身上,嘆了口氣道:「回去吧。」
屠二娘低著頭道:「我……」
慕容春秋搖了搖頭道:「秦二公子和白虎堂都不再追究此事,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
屠二娘的淚已流了下來:「是我對不起你.……」
慕容春秋拉著她的手道:「你一直不在武藝上用心,為夫知道,你是想.……才犯下錯。」他聲音哽咽,已經說不下去。
屠二娘忽然掩面而泣,「自從冀兒沒了,你只痴心練武,我……」
慕容春秋也流淚道:「夫人別哭,是我不好。」
一個冰冷的女聲道:「今日之事既已說完,是時候說說前塵往事了。」
慕容春秋赫然抬頭,見郭珩立在門口,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他看得出,她的眼神中一種強烈的仇恨正在翻湧。
這種情緒他原本很熟悉,江湖之中無論是誰都難免有幾個仇家,但第一次,慕容春秋的心中升起一絲異樣的恐懼。
雲中玥側身從郭珩身後的大門溜出,一轉眼已消失在黑夜裡。
慕容春秋掩下心中的慌張道:「老夫與你素未謀面,和你無話可說。」
郭珩冷笑道:「你的龍紋刀法天下聞名,就算白虎堂的白虹貫日拳再如何厲害,畢竟也是招式外功,若不能大幅度提升內力,待你拳法大成之時,恐怕半隻腳都已邁進了棺材。世上竟有你這樣的蠢人,真的相信這個女人只是為了滿足你練功的慾望,就甘冒奇險,做此大逆不道,為全武林唾棄之事。」
屠二娘的臉色變得煞白,她慌忙拉著慕容春秋道:「不必理會這黃毛丫頭的瘋言瘋語,咱們快走,別在此處多生是非。」
郭珩冷冷看著他二人道:「你以為今日,是你二人想走就走?」
一陣梨花木的冷香。
劍已出鞘。
慕容春秋嗤嗤笑道:「黃口小兒,你該不會以為,你勝得了秦中則,就能勝得老夫的龍紋刀法吧!」
郭珩雙目灼灼地望著慕容春秋道:「你們的兒子慕容冀死後,你們一直沒有別的孩子,做母親的想要兒子死而復生,也是人之常情。我想她要找的不是什麼白虹貫日拳譜,而是江湖傳說能『顛倒生死,倒轉陰陽,解天下一切苦痛』的鳳血翎吧。」
慕容春秋的臉色變了:「你速速離去,不然休怪老夫不客氣。」
「當年郭城禮郭大俠曾經短暫地保管過雲火教的鳳血翎和赤練神功,只可惜沒過多久,他全家就慘遭屠殺,鳳血翎的下落也從此和赤練神功一樣,成為江湖中的一大未解之謎。」
郭珩的眼中射出仇恨的怒火:「但你心中知道,鳳血翎和赤練神功只有可能在當年參與此案的其中一個兇手手中,你們十三人口風極緊,互相包庇,江湖中至今不知郭城禮夫婦為何人所害,所以,能夠知道夏空人手中也許藏著鳳血翎的人,只有可能也是十三人之中的同伴!」
慕容春秋臉部的肌肉微微抽搐,他在燈下仔細端詳了片刻郭珩的臉,只見她雖遠不如陸英朝那樣明**人,但輪廓骨骼,都與郭城禮有七分相似,顫抖著道:「你……你是……」
郭珩恨恨道:「不錯,今天就是你二人償還血債的死期!你們想指望鳳血翎這樣的無稽之談為兒子續命,就下手害死郭家上下二十八條性命,可惜你兒子卻早已被蟲啃鼠咬,化成一灘白骨了!」
屠二娘撕心裂肺地喊道:「賤人!我殺了你!」
說罷不顧慕容春秋阻攔,呼地一爪直向郭珩天靈蓋刺去。郭珩篤地將木劍一甩,劍已深深刺入身後門框的木樁之中。
她先矮身躲過屠二娘的毒爪,雙掌一帶一推,將爪力反施與對方。屠二娘雙手不受控制,竟向慕容春秋而去。郭珩一掌打在她后肩,屠二娘躲閃不及,直噴出一大口血來。慕容春秋雖然怒極,但仍面色沉穩,他微一側頭,屠二娘的毒爪擦著他的臉頰劃過。
慕容春秋聲音變得極深沉,「你本是無辜,但既然此事已被你知曉,就不要怪我心狠了。」
他一手借力摟住屠二娘腰間,將她拖到小院旁的石凳上,另一手振臂一揮,龍紋刀鞘應聲而斷,一柄黝黑的單刀在月下泛起異色,竟是非金非鐵,不知是何物鍛造。
慕容春秋凌空而起,長嘯一聲,運起內勁畫弧橫劈,氣海所到之處,院中一整面磚牆立時應聲而斷。
雖說郭珩見過不少能夠削鐵如泥的寶劍寶刀,但白虎堂中的院牆少說也有一人半厚,這一刀下去將如此厚的牆壁斬斷,刀刃竟沒發出一點聲響,切口整齊,沒揚起一絲灰塵,著實令人漬漬稱奇。
秦蓉見勢不對,一枚楓葉鏢已貼著指尖飛出,乒乒兩聲,半枚楓葉鏢插進門口的石柱上,另外半枚直衝郭珩而去。
慕容春秋喝道:「神女,我看在與長楓真人的交情上,留你一命。但今日已到生死關頭,若你執意相幫與她,我這天下第一刀也就只有不顧名聲,辣手摧花了。」
郭珩心中一驚,趕忙飛身向後,拔起腦後的梨花木劍向下俯衝。
她向秦蓉喊道:「此事與你無關,速速離去!這一戰我沒有把握,你若再靠近,我也保不了你!」
秦蓉面上已滲出了一層細汗,她焦急地望向門口,只見門口依然一片漆黑,一絲人聲也無。
郭珩知道武器論鋒或是內力利勁力自己都與慕容春秋相差甚遠,若以自己的梨花木劍硬接慕容春秋的龍紋長刀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只有觀察他招式的漏洞,刺他無法以長刀攻擊抵擋之處,才有一絲勝算。
慕容春秋顯然明白郭珩所想,穩紮穩打,絕不兵行險著,郭珩的劍招雖飄逸靈動,上下翻飛,但力量遠不如慕容春秋。
龍紋刀法步法複雜,以八卦八位為根基,又與天地水火風雷坤澤變幻出六十四種變化,方位變化幾乎無法預測。
郭珩與慕容春秋來回過了三百餘招,兩人依然不分勝負。但郭珩內力遠不如慕容春秋的純陽內力精純渾厚,再加上她為躲避慕容春秋的長刀消耗極大,漸漸顯得吃力,落了下風。
門外傳來一陣踏踏的腳步聲,伴著熒熒火光。
小小的庭院外漸漸燭火欒動,人聲鼎沸,慕容春秋已知今日絕無法善終,將心一橫,運足全身內力,橫掃而去。一時間院牆四裂,院內外氣海翻騰,各個掌門弟子分分運氣抵禦,幾個內力較差的小弟子已被掀翻在地,嘔血不止。
秦若元被這內力震得吐出一口血來,反而悠悠轉醒,他眼見慕容春秋的龍紋大刀頃刻就要了郭珩性命,拔劍已來不及,摸起手邊的一塊碎石用盡全力擲出。
他知自己內傷沉重勁力不復往日,這一擊無法抵擋慕容春秋的全力一刀,這一下郭珩必受重創,甚至可能留下終身殘疾,但也只能只盼著能保下郭珩一條性命,再圖其他。
但聽「叮」地一聲,和一聲極輕的摩擦聲同時響起,慕容春秋竟被這一擊之下的氣浪凌空掀翻,後退十數步才勉強站穩。他臉色蠟黃,周身冷汗涔涔,那黝黑鋥亮的刀身上,竟赫然有一個空洞!
雲中玥舉著火把,從大門步履匆匆而入。魚貫而入的還有他身後跟著的是了戒了凡兩位高僧,黑水河的塗山真,武林盟主莫青雲,蒼何派的趙裴玉以及雲中玥的叔叔雲木唯。各門各派的弟子緊跟著各自的師兄掌門,熙熙攘攘地站滿了一院子。
秦若元知道眾人已到,郭珩暫時已無生命危險,擦了擦額上的汗,鬆了一口氣,顧不得其他,立時席地而坐,盤膝運氣。如今整個武林的半壁江山悉數到場,他必須儘快恢復內力,主持大局。
所有人的神色都極其驚駭,山西慕容家的龍紋長刀世上獨一無二,即使是神兵山莊的雲家也再造不出這樣的利器。但見秦若元擲出的石子落在兩人剛才的交戰處,而另有一顆「石子」落在慕容春秋的腳邊。
眾人定睛看去,這一看更是人人面如土色,臉上無一不浮現出難以置信的驚懼神色。
這竟是一顆核桃!
一顆穿透了龍紋長刀,卻毫髮無損的核桃!
風聲鶴鶴,一陣低沉的笑聲從頭頂傳來。
竟然是高希!
莫青雲顫聲道:「他是什麼時候站著那兒的?」
沒有人回答。
沒有人能回答。
他單腳立於門外樹頂最高處,只虛踩著一根小拇指粗細的樹枝。那樹枝承載著一個人的重量,竟然不彎不折,紋絲不動。
雲中玥結巴道:「他……他不是沒有武功嗎?」
高希的臉木然如殭屍,他不言不動,但腰上的束帶卻向兩旁筆直而出,一頭與蒼老的臉極不相稱的烏髮卻紋絲不動,夜色之中極盡詭異。
他冷冷道:「你如此不成器,真是丟了你師父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