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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燕趙多悲歌 第三十八章 春夏(四)

  第三十八章春夏(四) 

  雖說李誠中給自己休沐三日,號稱「任事不管」,雖說這場酒宴是為了招待老弟兄趙在禮和好友元行欽,但他既然身為營州都督,在座的又都是盧龍軍中的軍將,席間商談公事也就是順理成章的。 

  上半場的席間歡樂之後,接下來的話題就逐漸顯得沉重了。 

  「如今盧龍形勢不妙,雖說宣武軍撤離河北之後,暫時減緩了對咱們的壓力,但前一陣子的戰事實在是打得太慘了,河北行營諸軍盡潰,只能在范陽勉強構築防線。」談到這個問題,李承約不免長吁短嘆。他對南方的情況比李誠中了解的更清楚,繼續道:「許多營頭都打沒了,德州、深州、滄州、冀州、莫州、瀛州盡數淪陷敵手,大帥衙內軍幾乎覆滅,各州鎮兵也都潰散無餘,如今只有義兒軍和霸都騎還勉強有些戰力……」 

  李誠中悶了一口酒,默默不語。 

  張興重問:「宣武軍撤走後,咱們沒有重新把失落的州府搶回來?」 

  李承約嘆道:「談何容易?宣武軍撤離之時已然布置妥當,北有義武軍王處直,中有成德軍王鎔,東南還有魏博軍羅紹威,他們都向宣武臣服,正對著咱們盧龍軍虎視眈眈。」 

  張興重追問:「宣武軍何時從長安撤軍?有沒有繼續攻打河北的跡象?」宣武軍去年冬天高舉勤王義幟西進,卻最終沒能進入長安,營州方面得到的消息是他們又回師汴州,但這是二月間的舊事了,如今一個多月過去,營州還未接到最新的消息。 

  最新的消息李承約已經知道了,因為他接到了大帥的詔令——起兵入援。 

  宣武軍確實已經捲土重來,不過他們這次的目標直指河東。 

  二月底,宣武軍張存敬率軍攻下了晉州和絳州,河中節度使王珂向李克用求援,李克用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因為他愛莫能助。去年冬天,河東軍李嗣紹、周德威為了援救危在旦夕的盧龍,與宣武軍在邢洺二州反覆爭奪,雖然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盧龍的壓力,但自身也傷亡慘重。河中是河東南部屏藩,河中節度使王珂是李克用的女婿,連自家女婿的危急都解救不了,已經足以說明現在的河東疲弱到了什麼程度! 

  唐末年間的李克用是一個比較性情的人物,無論史書怎麼評價其野心和抱負,無論後世怎麼詬病其桀驁和不遜,但這個沙陀人確實是滿腦子忠厚仁義、愛憎分明,絕對堪稱性情中人。 

  雖說他對天子不甚恭敬,經常直斥天子之非,但事李唐皇室之忠,與平盧節度王師範並稱當世。哪怕曾經入長安兵諫,針對的也不是天子,更多的是沙陀人暴脾氣的性子發作,壓根兒沒有去想過這麼做對皇室有什麼危害。他的忠心連天子都知道,剛剛倡起勤王大旗的朱全忠才對河中用兵,天子就下旨讓朱全忠不要去打河中,只不過朱全忠懶得理會天子。 

  這個沙陀人性子中還有一股憨厚和愚鈍,李家給了他如今的地位,他就以李家之「忠犬」自居,說是要為李氏看顧好江山。而對於各方藩鎮,他也很少有主動攻擊的行為,就算少得可憐的幾次出兵,也都是為了替「朋友」幫忙,而且因為他的這種「愚鈍」,讓這個沙陀人對「朋友」這個含義搞不太清楚,著實吃了不少苦頭,成為天下藩鎮的笑柄。 

  比如朱全忠當年被黃王余部秦宗權打得狼狽不堪時,向「好朋友」李克用求援,李克用當即出兵救援,他害怕路上耽擱了時辰以致「好朋友」朱全忠身死,乾脆丟下大隊人馬,自己親領五百沙陀騎兵為前鋒,將秦宗權殺得落花流水。後來朱全忠給他擺設接風宴,酬謝他捨命援救的情義,喝到一半的時候,就因為李克用喝多了之後自己誇獎自己的幾句話,便動了殺機,要剷除這個將來「可能」會對自己造成威脅的「好朋友」。好在李克用命大,最終還是隻身逃了出來,才免於橫死。他向天子哭訴自己的悲慘遭遇,但是天子也沒有辦法,只能好言撫慰兩句。自此之後,李克用便與朱全忠結上了死仇。 

  李克用「性情中人」的另一個例子還表現在他對部下的寬厚之上,他的老部下——沙陀黑鴉軍不守軍紀到了令人難以容忍的程度,重將們勸他從嚴整頓軍紀,殺幾個人立威,但李克用不忍,他認為這些人追隨他征戰天下日久,如今卻要遭受刀刑之苦,實在說不過去,於是眾將只得嘆息。 

  當此刻王珂求援無望之時,李克用再次向天下表明了他的寬厚,他准許王珂離開屏蔽河東門戶的河中之地,自行撤離。他向女婿王珂說,我是真的無力救援你,實在不行,你就撤離河中,不要再守了,去長安,我跟天子說說,給你某個好差事,將來再做他圖。他還對王珂語重心長的說,千萬別想著投降朱全忠,那個人不厚道,你要是降了他,會有殺身之禍。王珂最後沒有聽從李克用的建議,他降了朱全忠,舉族遷往大梁,後來被朱全忠找了個借口殺了。 

  三月,當李誠中還在新羅的時候,宣武軍攻下了河中,打開了進軍河東的道路。此刻的宣武已經成為了龐然大物,借著勤王的旗號,朱全忠收服了無數地盤和軍將。這一次,他向天下展現了他強大的力量。在他的命令下,宣武大將氏叔綜自太行山口進兵,魏博軍從磁州新口進兵,葛從周會合成德軍從土門進兵,洺州刺史張歸厚從馬嶺進兵,義武節度使王處直從飛狐口進兵,權知晉州刺史侯言從陰地進兵,六路大軍,如狂濤一般拍向了河東。 

  這樣的兵威讓身處河北同病相憐的劉仁恭心驚肉跳,河東能否頂得住,劉仁恭完全沒有信心,一旦河東被宣武征服,下一個肯定就輪到他了,所以他再次發出了徵召令,要求各軍拱衛范陽。這裡的「各軍」,就是盧龍軍還掌握在手中的北方各州及山北行營。 

  李承約來柳城,就是為了趕在出兵前將自己和蘭兒的婚事定下來。這次盧龍各方軍頭也不敢輕忽了,高家兄弟領山後子弟三千人已經先期離開了媯州,趕赴范陽,王思同也已經帶著兩千名銀葫蘆都部下離開了盧龍塞,趙敬帶著薊州兵不日就要出發,其他如薊門、鎮遠、居庸等關隘守軍全部撤離關牆,向范陽集中。 

  包括榆關守捉使趙在禮在內,他也接到了周知裕的書信,徵募了一千名軍士前去助陣,這次來就是為了向李誠中道別的。除了道別外,趙在禮還帶來了遼東郡王劉仁恭和老上司周知裕的書信。 

  在劉仁恭的書信中,他好生勉勵了李誠中一番,誇讚了他東征大勝的壯舉,但劉仁恭也沒有再給李誠中陞官,李誠中的官職在盧龍體系內也差不多就這樣了,至於其他獎賞,他現在哪裡還拿得出來?劉仁恭沒有給予李誠中獎賞,卻委予其重任權負責關外事宜,穩定盧龍後方,要求他保證各處邊關的安全,讓盧龍軍在范陽一線可以安心作戰。實際上這也是朝廷賦予李誠中的許可權,劉仁恭此刻既是追認,又帶有一絲說不清的抱歉意味。 

  山北行營解散了,除營州軍外,所有軍將全部調離關牆,過去由各方共同承擔的北方防務,全部壓到了李誠中一個人的肩膀上,這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期許,更有一份愧疚。 

  如果還是半年前,李誠中絕對不敢應承下這項重任,整道關牆有多長?關外草原有多大?以當時營州軍區區不到兩千人之力,根本防守不住,不過此時卻已經不同,此刻的契丹內部正在緊張的對峙之中,說句直白話,他們正處於內亂的前夜,哪裡還有餘力攻擊關牆?只不過這麼重要的內幕,盧龍軍各方並不知情而已。更為關鍵的是,李誠中現在已經有了遮護草原的信心,他真正有了「都督關外諸軍事」的能力! 

  營州軍正規主力有兩千七百人,三個預備營有七百五十人,懷約聯軍還有五千人,加起來就是八千多人,有這麼一支力量在手,經歷過征伐渤海、新羅之戰的李誠中有信心在盧龍軍的後背上撐起一片安全的天空!同時,新的一千五百名士兵即將從作訓司的新兵訓練營中走出,下一批新兵的徵募已經在計劃之中,營州府庫充裕,柳城和燕郡兩處作坊也正全力打造兵甲,他還有什麼可怕的? 

  李誠中又打開了周知裕的信,周知裕的心中敘述了當前盧龍面臨的嚴峻形勢,他的敘述比李承約和趙在禮的敘述更加怵目驚心,他還告訴李誠中,趙在禮即將赴范陽入援,榆關和平州近期內將無一兵一卒,希望李誠中切莫大意,一定要穩住邊關形勢。劉仁恭不好意思向李誠中要東西,但周知裕卻好開口,這也是他來信的主要用意,周知裕向李誠中詢問,去年答允大帥的戰馬是否有了著落,如今范陽缺馬——其實什麼都缺,希望李誠中能夠送一批戰馬過去應急。 

  信的最後,周知裕隱晦的暗示李誠中,若是時局有變,就與留守幽州的節度府通判郭柄呈聯繫,至於究竟何事,卻沒有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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