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花離(一)
元帥府。
天已亮,不過尋常富貴人家的女兒是不會這般早就起來的,畢竟她們實在沒什麽事情需要早起,睡眠會使她們更顯年輕。
而此時趙芙早已端坐在趙元帥的書房,捧一杯熱茶細細品著。這是她近來每天必做的事,問父親早安。
趙元帥自一堆前線傳來的戰報中抬起頭打量著自己的這個小女兒,縱使他征戰沙場多年,也未曾像如今這般感歎時間。當初那個一見自己就嚇得發抖,連正眼都不敢看他的小女兒,今天卻能這樣安然自若地坐在自己麵前品茗。若不是兩個月前三皇子提起,他都記不起自己還有這麽個小女兒。
“趙芙,你大婚為父可能不能親自送你出嫁了。”
趙芙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抬眼,答到:“爹爹自有邊疆戰事要管,女兒不過是出嫁,自是不能比的。爹爹不必費心。”
趙元帥點點頭,並不介意女兒的疏離,仍是叮囑道:“既是三皇子求娶,想必是不會虧待你的。雖說出嫁隨夫,但若受了委屈仍可以跟家裏說,我趙家的女兒也不是外人可以隨便欺負的。”
“爹爹的話趙芙自當謹記,有爹爹在,外人自是不敢欺負了去的。”趙芙垂下眼簾,長睫擋住了趙元帥探尋的目光。
趙元帥見狀,也知今日不會再有什麽可說,便道:“嗯,那你就退下吧,好好溫習女紅和琴棋書畫,既是要做王妃,便要有王妃的樣子。”
趙芙起身,“爹爹教訓的是,趙芙這便退下了。”行了個禮便轉身出了書房。
趙芙不喜彈琴,從什麽時候不喜歡的呢?大概是那時他說:“你的琴聲真好聽,總能讓我想起她,多想一直聽下去。”她曾因此摔斷那把她珍愛至極的二十五弦冰瑟。她希望他能喜歡她的琴聲,卻不願他為此而想起另一個女子。她卑微的愛了他那麽多年,他對她一直都好,盡管隻是對一般下屬的關愛,她也知足。可沒想到,最後讓他娶她的隻是因為她的琴聲能讓他想起另一個女子。真是可笑至極。
再撫琴,隻最尋常的二十七弦。多兩弦,一弦求不得,一弦放不下。
一炷香後,元帥府的八角亭裏便傳出嫋嫋樂音,欲喜卻摻愁。
此時柳下朝煙正一心做事,懷朱更是在積極埋線。每個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就像城北不知城南。
柳下朝煙突然有些心慌,但想想今天是她做工的第一天,有這樣的反應也是正常,就不再多想了。
卻不知這邊孟春雪正領著人往一條小巷走去。而巷子盡頭是一扇爬滿綠苔的木門。
柳下夕嵐正在院裏摘桃花準備釀酒,全然不知危機正向她而來。
咯吱——柳下夕嵐應聲回頭,卻見兩三個壯漢擠進門內,然後是一個梳著墮馬髻的婦人。
柳下夕嵐登時睜大了眼睛,“如夫人,你來做什麽?”
“小嵐,別這麽看我,姨娘會傷心的。”孟春雪嘴上這麽說著,臉上卻一片笑意,媚態盡展。柳下夕嵐覺得這女子簡直就是一隻狐狸,令她惡心得打顫。
“別說廢話,有什麽你就直接說。”柳下夕嵐不想再跟她多待,隻希望她趕緊走。
孟春雪也不急,扶了扶她的墮馬髻,也不看夕嵐,接著說:“既然你這樣說,我也不賣關子了。你和你姐姐住了柳下府的宅子這麽久,總要還的吧?”
“你胡說什麽,這院子是娘留給我跟姐姐的,關柳下府什麽事!”
“嗬,”孟春雪被一個晚輩這樣嗬斥也並未露出惱色,依舊慢慢地說:“你娘當初嫁進柳下家時可是身無分文,哪裏來的院子?不都是你爹可憐她,才給她這麽個住的地方,你以為是白住的嗎?”
“你——”柳下夕嵐氣急,到底涉世未深,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反駁,隻能幹瞪著眼。緩了緩,柳下夕嵐問:“那你想我做什麽?”
孟春雪這才抬眼正視柳下夕嵐,半邊唇角勾起,“跟我回柳下府,做沐三皇子的側妃。”頓了頓,欣賞了一會兒柳下夕嵐瞬變的神色,接著說,“如果你不去,我就讓小煙兒去。雖然現在我沒找到她,不過含光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你說呢?”
竟然敢用姐姐威脅她。柳下夕嵐指尖的指甲越來越用力地刺進掌心,直到靈敏的嗅覺嗅到血腥氣,才冷靜過來,鬆開了手。她知道自己是鬥不過眼前的女子的,她想拒絕,可是姐姐該怎麽辦?也罷,終歸是她為姐姐做些什麽的時候了。隻希望姐姐能在李家呆的時間久一些,不要太早回來,被如夫人一起抓住,成為權力的犧牲品,葬送在一段不幸的婚姻裏,了此餘生。
她終是決定妥協,可看著眼前的如夫人,她下意識的不敢相信,問:“如果我去,你是不是就不會找我姐姐了?”
如夫人又笑起來,頭上的金步搖都隨之晃動著,等她笑完,才說:“真有趣,你既與你姐姐一般模樣,為何我要兩個?側妃的位置隻有兩個,難不成你以為能全部落在柳下家?想你娘當初聰慧,生下個女兒怎麽就這麽糊塗呢?”
柳下夕嵐聞言恨恨地瞪著孟春雪,“雖我當時未生,卻也知曉些當年事。你無名,我娘賜你名春雪,與她春月相對,認你做了一家人,可你又是如何待她的?奪人夫君,送人性命,你又有什麽臉麵提她?”
孟春雪愣了愣,眼裏似往昔紅塵滾過,卻終究會逝去。“小嵐,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這個世上從未有過純粹的愛恨。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否則等你知時,你會連自己的愛恨都不清楚,甚至,會懷疑曾經堅信的一切,包括曾經的愛恨。”
此時孟春雪眼中那個支離破碎的世界柳下夕嵐看不懂,但剛剛的話仍是進了她的心裏,這時候,她是有些相信她的,所以她怔愣了片刻後,甩開了來挾持她的壯漢,主動跟著孟春雪離開了這個她生活了十六載的小院,除了回憶,什麽也沒有帶走。
在踏出門檻的那一刻,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小院。翠竹搖曳,一籃桃花花瓣散落一地,她想,她或許再回不來了。那個曾在月下穿針引線的少女,再見時,不知又是怎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