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國鳳歸(四)
這廂柳下夕嵐找了個由頭將侍女趕出房間后,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銅鏡取下蓋頭,又一支一支地卸下髮釵,梳起的高髻隨之散下。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似乎很是滿意,畢竟趙芙是正妃,李芑是凰妃,不論如何沐晛今夜在自己這裡歇息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柳下夕嵐也因此呼了口氣,她還沒想好自己要怎麼給沐晛侍寢,這種想法在腦海里剛一閃過就會遭到巨大的抗拒。女子相夫教子本是常理,可她卻是連想一下都會不舒服,她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但願縭王不要注意到自己才好。
柳下夕嵐脫下外裳,盤腿坐到床上,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個動作,只是下意識地就做了出來。體內一股溫熱的氣息正在緩緩流動,以前只是舒緩疲憊后就消失不見,可這次竟還能感應到。柳下夕嵐屏息凝神,試著調動這股氣息,這股氣息在接觸到她的神思后居然順著她的意思在體內游轉。柳下夕嵐暗暗驚喜,試著調動它們往丹田處去,這個舉動更是激發了體內的氣息,一下子渾厚了起來,漸漸在丹田處匯聚,並自行鎖在了丹田,並未散掉。
柳下夕嵐再次睜開眼時,額頭已是掛滿了汗珠,翻身下床倒些水喝下,又拿帕子打濕擦了臉頰,才舒服了許多。由於剛剛是閉著眼的,所以她也沒有注意到頸上掛的白玉扳指之上,那個鮮紅的「霂」字似乎滲進了扳指中一些。
柳下夕嵐靠在美人榻上,身上有些微微發熱,美人榻靠著窗口,有風吹著涼爽多了。她微微抬眼看向窗外,卻見一片桃花。再仔細辨認,柳下夕嵐不禁睜大了雙眼,這片桃林不就是自己那天晚宴出來時看到的!
站起身跑到窗前,柳下夕嵐才發現何止是窗前能看到那片桃林,自己所住是屋子根本就是建在桃林裡面!
這難道僅僅只是個巧合?如果是,正和她意;如果不是,就很有可能那天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著,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柳下夕嵐跌回美人榻里,再提不起勁。萬一有人知道自己還有個姐姐,那要怎麼辦呢?她真的不想姐姐出事。望著窗外看不到盡頭的粉色花瓣,眼裡只剩不盡的迷茫。
她好想姐姐啊。輕聲的喟嘆融進凋零的花瓣,被風吹散。
趙芙一直端坐在床的邊沿,一襲盛裝未曾凌亂半分,侍女隔著紅紗,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妃,明明她的願望已經實現了啊,可是自己為什麼還是開心不起來呢?趙芙輕闔著眼,心裡不住思索。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這樣倔強,像個孩子一樣執拗地不肯脫下嫁衣,明知道他不會來,卻還是抱著細小的希望等待。她就是這樣卑微。
從出生起父親就沒看過自己,更不要說取名字了。很小的時候看到別人都有名字,希望自己可以幸福一些,就給自己取名趙福;大一點時偷聽夫子為哥哥們課,知道了「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迫切地希望改變命運,於是把名字改為趙伏;後來亭中彈琴,正逢荷花盛開之際,他問她名字,她答趙伏,可他卻聽成了趙芙,也罷,這算不算他替她取的名字呢?再後來摔了冰瑟,她突然明白,「芙」不是世人所贊的荷花,而是芙蓉,木芙蓉。或許,他早就看透自己了吧,這樣貼切的花,真是最像她。
趙芙不知道,自己迫切想要改變的命運,在把名字改成趙芙后,真的改變了。
昨日芙蓉花,今日斷腸草。一語成讖。
陪嫁的丫鬟見趙芙半分動作也沒有,上前詢問到:「王妃娘娘,『壓箱底』要拿出來嗎?」
趙芙回神,她可以放任自己不理智一次,卻不會再一次,張了張口,用一如往日的平緩聲音吩咐:「不必了,命人替本宮沐浴更衣吧。本宮乏了。」
聽到回復,芝櫻這才鬆了一口氣,俯身到:「是。娘娘一日未有進食,是否需要備餐?」
趙芙頷首,「也好。」
「奴婢這就去安排。」芝櫻面向趙芙緩緩退出了房間,又叫走了旁邊幾個侍女,出去準備了。
趙芙透過眼前薄薄的紅紗,看著滿室喜慶的紅色,覆滿了她的新房。她是正妃,依照禮法即使新郎未至仍應坐於床前,等候一夜。可她真的累了,所以允許她再任性一次吧,她不想這樣絕望地等下去了,或許在夢裡,可以不用再想這些事。
硃紅色的燈盞接連亮起,賓客的馬車也一輛一輛的駛離議政王府,柳下朝煙此時卻是度秒如年,她旁邊的懷朱也好不到哪兒去。
沐晛靠在懷朱靠過的那張貴妃榻上,室內的空氣里還飄動著他身上的酒氣,可每個人都異常清醒,雖然此時室內只有他們三人。
「你們兩個誰來解釋一下,為什麼本王的凰妃叫柳下朝煙呢?」沐晛那副慵懶的樣子極盡妖孽,明明清醒得很,非要裝出一副微醺的模樣。柳下朝煙心裡暗暗詛咒著。
剛剛沐晛進屋時,柳下朝煙緊張得不得了,他喚了一聲柳下朝煙,柳下朝煙自然是下意識地就應了,現在真是百口莫辯。
「這個……王爺你說的那個柳下……什麼的,臣妾不知道啊。」柳下朝煙決定裝傻混過去。
不過沐晛哪裡是那麼好騙的,「不知道?那凰妃為什麼應了呢?」
「呃……臣妾第一次見到王爺,深覺王爺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臣妾萬分敬慕,沒注意到王爺話的內容,實在有錯,求王爺恕罪。」
柳下朝煙說得誠懇,連懷朱都暗嘆,剛剛跟自己說話的時候怎麼就悶得跟個葫蘆似的呢?
柳下朝煙當然不會告訴她,這其實是當初話本里學來討好她爺爺用的。
沐晛沒有接話,只是換了個半卧的姿勢,左臂支著腦袋,右手把玩著腰間的玉穗,饒有興趣地看著垂頭並肩站立的二人,一身火紅的喜服有些鬆散了也不關心。可他下一句話在柳下朝煙耳里卻不啻平地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