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厥舊夢(二)
畫面再轉,已是數萬年後,仙禾一襲水藍色長袍,墨發隨意綰起,和仙霂一同站在浮屠殿的屋頂之上,瞭望天下。
「師姐,原來你喜歡的竟是魔尊。」
「是,我墮仙,本就是為了他。」仙霂也沒打算隱瞞。
「師姐,仙魔不兩立。」仙禾凝眸,轉身注視仙霂。
仙霂長笑:「當初也有人告訴我,神魔不兩立。」
「可這世間萬物都有其生存法則,至今生五界,從神界起,人界、冥界、仙界、魔界。界與界之間本就不該互通,你們的感情,是天道所不容的,仙君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師妹,你怎麼也學了師父那一套,滿口大道理的。」仙霂聳肩,「所以,你是要站在我的對立面了,對嗎?」
仙禾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倏而一笑:「師姐,萬載時光,年華荏苒,從你墮仙進入天厥山之後,我便跟隨你左右,如今,我連『浮屠』都踩在腳下,又怎麼會與你為敵?」
仙霂低頭看看腳下的浮屠殿,會心一笑:「謝謝你,仙禾。」
柳下夕嵐順著仙霂的目光,俯瞰萬里大地,她感覺到自己前所未有的渺小,而芸芸眾生不過螻蟻,滄海桑田,白雲蒼狗,也只是瞬息之間。這就是仙凡之別嗎?
純白的綿雲匯聚而來,夢境中的一切也紛紛隱匿,客棧外的天空也漸漸亮了。
而此時沐國的某條小巷裡,一個鵝黃色裙裝的女子憑空出現,那雙懵懂的眸子里寫滿了疑惑,她坐在地上睜大眼睛打量四周,只是斑駁的牆壁。慢慢扶著牆壁站起,她輕聲呢喃:「母妃,你在哪裡?」
像是想到了什麼,她驚恐地捂住小腹,垂首看去,竟沒有血跡。再看了看身體,不禁驚異:「難道,我還沒有死?沐晛……」
定欣疑惑不已,她明明記得王府被人貼上封條,父王被判斬首,自己也被沐晛一劍刺入小腹而死的,那時她十二歲,如今,這是怎麼回事?還有,那之後母妃去了哪裡?她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揉了揉腦袋,還是先找到沐晛再說,她還有好多話想問他。他為什麼要殺死她?他不是答應以後要娶她的嗎?她幫他拉得父王的支持,想辦法讓他得到他父皇的注意,用自己的人脈為他鋪路,可是結果呢?他居然要她的命!
定欣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用盡全部心力幫助的人,竟會要了自己的性命。她天生早慧,幼年便拜在雲渡道長門下,學習茶藝,才十歲便小有名氣,與自己結交者也不少,又遇見沐晛。本以為是上天眷顧,讓她順遂一生,還得遇良人,卻沒想到自己簡直是引狼入室,如今家破人亡亦是自找苦吃。劍入腹的那一刻她都不敢相信,現在想來這一切本就是早有預謀,活該她自己看不清。只是,實在對不起父王和母妃。
她走出巷子,拉了個路人問清楚年份,才知道已經過去七年了。在袖子中摸出銀兩,買了一匹馬,她便往含光城奔去。腰間掛著一把劍,劍鞘上刻著「晗月」,應當是晗月劍,可是自己怎麼會有劍呢?她好像不會用劍吧?不過這劍給她的感覺很是親近,所以也就這麼戴著了。
天厥山巔,浮屠殿內,仙禾收了水鏡,希望這孩子能一路順利。
第二日趙芙早起去雇了輛馬車,三人在客棧用了早膳便啟程離開。柳下夕嵐沒捨得扔掉昨晚買的面人,仍舊拿在手裡。柳下朝煙主動攬下了駕車的活兒,當起了車夫,沿著官道趕車。
木英鎮果然是個大鎮,官道上來往的車馬不少,不過選擇坐船的人佔大多數,而且大部分人是趕去參加燈會的,很少有像她們這樣往離開的方向跑,所以越到後來人就越少了。
「姐,這回天黑之前一定要找個有人家的地方歇下,不然多危險。」柳下夕嵐建議道。
趙芙也點頭贊同:「對,你們上次竟然在馬車跑的時候睡著了,實在是太危險了,幸好沒出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嘛,放心啦,肯定不會有下次了。」柳下朝煙甩著馬鞭回話。
柳下夕嵐才放心地繼續看沿途窗外的景象,全然忘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夜。那一夜的血色,只是茫茫黑夜中的一個插曲,彷彿再不存在於任何人的記憶中,就連它的始作俑者,都忘得一乾二淨。可抹掉她們那段記憶的人,又會是誰?
萬里之外的浮屠殿內,仙禾才收起水鏡沒多久,就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一個白衣少年靠在中央的石柱上,頗有閒情逸緻地看著仙禾,卻並不先開口。
仙禾忍了半天,終是嘆了口氣:「寒子呇,我好歹是你師尊,你每次都視我這浮屠殿大門於無物,可不是一個弟子該有的行為。」
「好吧,師尊。我這次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問問,」寒子呇神情驀地嚴肅,「她,是不是要回來了?」
「你知道了?」
寒子呇好笑地說:「你忘了嗎?我是這世間最了解她的人。」
仙禾瞭然地點頭:「她幼年不是你照顧的嗎?當時你為什麼不帶她回來?」
寒子呇有些黯然:「當時我的身體已經負荷不了那麼遠的路程,而且我在那兩個孩子身上都覺出了她的氣息,雖然姐姐要比妹妹的重上一些,但我仍不能確定,所以只好等這一世了。」
仙禾明白,寒子呇的存在本就在六界之外,生生世世無限輪迴,上一世他能以凡人之軀撐到那個時候已經很難了,這一世他又以壽命為代價將他幼時的成長強行壓縮,否則他現在只是個總角孩童而已,可惜,雖然現在他有著十六歲少年的外貌,但這一世他的壽命卻也僅剩不到十年了。而且,即使修習仙術,也不能改變他一輩子的長短,甚至到下一世,所有都會清零。
「可你怎麼知道她會回到天厥山?」
寒子呇擺弄著手裡的折骨扇:「前不久我感覺到,她,覺醒了。」
「什麼?!」仙禾驚得從蓮葉上跳起,直接落到寒子呇身邊。
「放心,只是她的力量覺醒了片刻而已,而且很快就被什麼東西壓制下去了,只要沒有哪個法力超群在她之上者一直盯著水鏡監視她,就應該不會有人發現。」
仙禾聽完不禁鬆了一口氣,隨即好像又想到了什麼:「你說,姐姐身上的氣息要比妹妹重,會不會是因為她們二人為雙胞胎,所以氣息混了一些給妹妹身上?」
「不會。」寒子呇一口否定,「那兩個女孩身上都有她的靈魂之力。」
仙禾疑惑不解:「她輪迴投到凡胎上,靈魂達不到一定的完整度冥王是不會同意的讓她轉世的,除非有魂體混到了她體內,可能與她靈魂契合的魂體哪有那麼好找,她死前那一刻可是升神了。既要是神力高超者,還要一同死去,這怎麼可能?」
「這個我想過,可是還是沒辦法知道,她現在的體質根本不能用搜魂術。」
仙禾思索無果,也就罷了:「算了,只要她還活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