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追了
「帝姬,臣以為舉國上下沒人會認為臣是正常人。」
「你這樣說倒也沒錯,不過你真的沒看出來那個朝煙和夕嵐和你娘有相像之處嗎?」
「臣並沒有注意看,不過應該是沒有的。」
懷朱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一家的遺傳都無法理解啊。「其實那兩姐妹就是你要我幫你找的人,也就是你同母異父的妹妹。」
「原來如此,帝姬您當時沒說清楚,所以臣未能及時讓她們母女相見。」
懷朱才想起來是有這麼回事,補救道:「所以剛剛我就說明天去接她們嘛。還有,不要再用『您』這個敬稱了好嗎?駙馬,我們是夫妻你知道嗎?」
「帝姬,這個臣在聖上賜婚時就知道了,但夫妻之禮應循,君臣之禮亦不該忘,但若因此使帝姬煩憂,臣不再用此稱呼便是。」
懷朱已經放棄掙扎,今日腦筋早已在安置鮮虞庥身上轉了太多次彎,現在真是再沒力氣跟孟琿耗了。
月上中天,帝姬府里一片寂靜,最後一盞燈被熄滅,孟琿睜眼看著枕邊才沾到床就熟睡過去的懷朱,這些日子以來她真的太累了,每時每刻都要提防四周,神經都得不到片刻鬆弛,沒有他在身邊,或許她連覺都睡不好吧。緩緩地,孟琿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小心將懷朱圈到自己懷裡,讓她睡得安穩些,孟琿也合上了眼,沉睡過去。
鮮虞浩坐在窗前,他已經從李肆口中得知寧懷帝姬還有個名字叫作懷朱,就是當年在歸竹塔里的那個紅裙女孩。從邊山城第一次看見她一襲紅裙他便猜到了,歸竹塔的一切懷朱烙刻在記憶深處,他又怎麼會忘卻?
漆黑的塔里,只有刑具、屍體、血跡、腐臭和人性的醜惡,本來也曾有書籍,卻早被人食盡,那裡面沒有專職施刑的人,所有進去的人都是施刑的人。他還記得最初饑渴之時她不願食人肉、飲人血,就用匕首劃破手臂喝自己的血,後來她終於支持不住,鮮虞浩知道若餵食她別人的血肉她定會生氣悔恨,便以自己的血餵給她,她醒來后愧疚不已,他還記得自己安慰她說:「沒關係,我是小魚兒嘛,你就當這是魚血吧。」那之後她便開始食別人的血肉,本來鮮虞浩知道在北地有些人會用冷兵器在夜間集水,戰爭時常有,但不知道為何歸竹塔內氣溫並不低,最底下像是被火烤一樣,所以他們不可能有水。
進歸竹塔約莫半個月,懷朱的眼疾終於好了,取下遮眼的髮帶,懷朱第一眼看到的是鮮虞浩翠綠的眸子,在一片無光的漆黑與血液的猩紅中顯得那樣美麗與珍貴,那是懷朱見過的最美的眸子。鮮虞浩還記得懷朱第一眼見到自己時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微笑,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別的,而是「你的眼睛真漂亮」,他真沒想過她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可在下一刻她看清自己所處的環境時,眼裡卻又寫滿了震驚和厭惡。只要還沒有麻木,所有看到這裡的人都會露出這種表情,但他卻替她心疼,能夠說出那樣單純的讚美,或許本不該經歷這一切吧。
當他們渾身是傷的走到地底的那一層,真正的第一層時,熊熊烈火照不進麻木晦暗的眸子,懷朱身上的紅裙早已分辨不清模樣,整個人瘦得不成樣子,一張臉上只能看到那雙銅鈴一般的眼睛。懷朱站在離他三步之遙處,顫抖的手指指向地上那具可見白骨的屍體,鮮虞浩不敢忘記那雙望向他的眼睛,有不可置信,有懊悔,有憤恨,有哀傷,有凄涼。才十三歲的小女孩彷彿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沖他喊:「你知道嗎?他是我唯一當做至親的人,可是你做了什麼?你居然將他的肉烤給我吃,我還沒能報他恩情,如今卻連他全屍也保不住,我還怎麼有臉活下去?你讓我的良心怎麼安啊!」懷朱慟哭跪倒在那具屍體旁邊,顫抖的指尖在空氣中描摹著屍體的輪廓,卻不敢觸碰。晶瑩的淚珠敲擊著屍體身上的鎧甲,那一塊鎧甲卻再露不出往日的光澤。懷朱用盡全身的力量將大將軍的屍體推進第一層中心的那片火海,站在火海之外,懷朱靜靜凝視著大將軍的屍體化成一堆灰燼,與別人的混在一起。她不再哭出聲音,瘦小的身軀也停止了顫抖,懷朱的靈魂像是被吸引一般緩緩向火海挪去,一步一語:「我的至親、恩人,因為我留不住全屍,因為我挫骨揚灰,我得去把他找回來,找回來……」懷朱知道不可能,不可能將大將軍的骨灰撈回,可是她沒辦法讓自己繼續活下去,這一個月的經歷,真的壓垮她了,最後一根稻草,她真的馱不動了。
鮮虞浩看著懷朱一步步走向火焰,她的裙子已經燃了起來,凌亂的長發因火焰而飛舞,空氣里一片焦灼,鮮虞浩終於回過神衝進火里拉出了她。懷朱全身滾燙,燒傷的地方不計其數,渾身上下幾乎都沒有完好的地方。可即使是這樣,懷朱還是清醒地推開了鮮虞浩:「為什麼要救我?」
「因為我沒有辦法丟下你不管。」
「我會恨你的,起碼這一輩子是沒有辦法原諒你了。」懷朱的眼睛空洞而無神,說完便踉踉蹌蹌的走了出去,鮮虞浩想去追,可懷朱的背影告訴他:不要追,這輩子都不要追了。
鮮虞浩不知道懷朱是怎麼走出歸竹塔的,他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見到她了,可那天長鞭划空、紅裙搖曳的人,又讓他想起了她,他才清楚意識到,她沒有死在歸竹塔,她活下來了,而且活得生動,活得明媚。
夜,就這樣過去了。
第二天孟琿要上朝,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這個右相去處理,懷朱也沒打算叫他一起,所以她一個人去找柳下朝煙她們。
懷朱剛把雪焰牽出帝姬府的大門,鮮虞庥就跟了出來。
「懷朱你要去哪兒?帶我一起好不好?」懷朱剛想說不好,鮮虞庥直接抓住她的手臂搖晃著撒起嬌來:「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那嬌嬌弱弱的聲音讓懷朱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她深知這個牛皮糖是甩不掉了,只好硬著頭皮答應,又讓小廝牽了一匹馬出來。
鮮虞庥見懷朱答應,興奮地跳起來:「懷朱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我的,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懷朱聞言真後悔自己剛剛答應了她,簡直是得寸進尺、厚顏無恥啊!她都不好意思那麼做。懷朱跨上馬,試圖撇清關係:「鮮虞庥啊,你知不知道我其實已經有駙馬了?」
鮮虞庥的臉頰突然有些泛紅,「我知道,其實,其實人家不介意給你做側室的。」
懷朱差點從馬背上栽下來,她有表達這個意思嗎?沒有啊,那鮮虞庥怎麼會這麼想?還有,給她做側室?她是女的好不好,淇國風氣都這麼開放嗎?懷朱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說鮮虞庥的腦迴路非一般人能解。
「懷朱,我能叫你懷姬嗎?我們淇國人喜歡將自己心愛的女子的名字後面加上一個『姬』字,你也可以叫我庥姬。」
懷朱眼皮一跳,「不用了,我叫你阿庥吧。」
「阿庥?貌似也挺不錯的,那我叫你什麼呢?阿懷?阿朱?阿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