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一碗濁水
榛蕪懶懶地半卧著,半闔的眸中多了些慵懶和自在,他的視線剛好落在仙枍身上,見對方半天都是一副老僧入定的狀態,不由提醒到:「可以回魂了。」
聞言,仙枍慢了一拍地轉過頭來,動作慢得令人髮指,她的臉上仍掛著些無法面對現實的驚疑不定。
榛蕪忍不住,難得地笑出了聲。
仙枍還有些獃獃的,她張了張口,好半天才說出話來:「那不是我,我幾輩子都沒做過這種事情。」
榛蕪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
仙枍的臉瞬間炸紅,恨不得在這馬車裡鑿個洞鑽出去。
她尷尬地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為什麼我的記憶和修為又都回來了?不是轉生嗎?」
大概是看著對方後悔不已的樣子心情有些愉悅,榛蕪難得開口解釋了一下:「跳斬情崖得到的轉生,不僅是徹底放棄以前所擁有的一切,也是放棄了那段時間,得到一個重新開始。所以斬情崖的轉生雖然要經過冥界,卻不歸冥界管,而是歸我管。既然是我來決定,那自然我想怎樣就怎樣。」
而且因為經過冥界,所以冥王自然也可以管理轉生之人的記憶,這才有冥王將仙霂的記憶給仙枍這一說。
這樣算來,到底是暮雪找冥王合作,還是冥王早已算計好,都不得而知了。
仙枍心底一寒,為冥王,也為暮雪。
「那你剛剛是……做了什麼?」
仙枍有了記憶,自然不會覺得榛蕪之前的手舞足蹈是腦抽,對方肯定是在施法,只是她剛剛探了四周,並沒有什麼東西。
榛蕪無所謂地「嗯」了一聲,說:「沒什麼,解決了幾個髒東西而已。」
「髒東西?」
榛蕪這次沒解釋了,他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睡了。弄得仙枍左思右想,也沒想明白對方說的髒東西是什麼。
見對方睡了,仙枍也不好打擾,便自己掀開車簾出去了,外面的景色讓仙枍有些無語,荒郊野嶺一大道,也不知道說是正常好,還是違和好,反正仙枍覺得怪怪的。
這馬車普普通通的,舒適度肯定是不太高的,仙枍先是使了個清潔術,然後又用馭風決把它稍微修飾了一下,其餘的她也愛莫能助了。她坐在馬車門口,望著前方,想著目的地在哪裡,還有凰厥在哪裡。
車裡的榛蕪醒來時,發現身下軟綿綿的,比他之前鋪的墊子還軟。他低頭一看,便發現多了一層雲絮一樣的東西,他微微挑眉,稍稍一想便知道這是仙枍的手筆了。
他的心情又愉悅了幾分。
這是一種被討好的愉悅。
仙枍聽到裡面的動靜,立刻掀開車簾來看,說:「你醒啦,我們這是去哪兒?」
榛蕪屈起胳膊支著腦袋,無所謂地說:「不知道。」
「不知道?」仙枍看著越來越荒的景色,有些不敢置信,「你自己選的路,你不知道?」
榛蕪推鍋:「我只是隨便一指。」
「你——」
不待仙枍說完,榛蕪便接著說:「很重要嗎?我來轉生,並不是要來走一條明確的路線的。」
他是來懂得這世間感情的。
怎麼才算懂得,他不知道,但至少不是刻意地去一些地方。他已經見過太多風景,沒有必要重複那些無所謂的旅程。
「我明白了,」仙枍最後平靜下來,「你說得對,沒有必要。」
馬車又行了很久,仙枍和榛蕪都坐在車內,在天亮的時候,馬車抵達了一處村莊。
仙枍放走了那匹累得半死的馬。
榛蕪調整了自己的模樣,變得普通了很多,然後和仙枍一起走進了那個村莊。
地面坑坑窪窪,樹木幾近乾枯,在如今的人界倒也不稀奇,房屋倒是很老了,應該是一直就存在的一個村子。而且一路上見到的景色說明這裡也很少與外界相通,村民穿的衣服都很樸素,只是簡單的麻布衣裳。
仙枍掃視了一周,目光在一個婦人正在喝的水上面停留了一下。
是一碗沒有處理過的髒水,黑色的淤泥清晰可見。
但她身旁坐在凳子上的小男孩,手裡卻是一碗乾淨的煮過的白水。
坐在土泥台階上的婦人瘦瘦弱弱的,眼裡卻異常平靜,沒有任何不滿,一邊抹著額頭上的汗液,一邊小口喝著水,她也知道自己這碗水不幹凈的。
喝得只剩下淤泥之後,婦人把碗扣過來,在台階上敲了敲,抖落碗底的淤泥,然後起身去收拾男孩手裡的碗。
她的背駝得有些厲害,本就不怎麼高,這樣一來也就顯得和坐在高凳子上的男孩差不多高。她接過男孩喝得一滴不剩的碗,然後動作直接卻又不失細心地抹掉了他嘴角的水漬,轉身進了屋裡。
仙枍聽覺好,還可以聽到對方有些嘶啞和細弱的聲音:「那隻鴿子燉了兩碗湯在鍋里熱著,大碗的是你的,小碗的是二柱的。」
另一個粗重的男聲罵罵咧咧:「就兩碗湯,我看別是你自己先喝了吧?」
「一隻鴿子只能煮出來兩碗湯。」婦人微弱地辯解著。
「算了,你這婆娘到我家來干好過幾件事兒,生也不能生,養也養不好的。得了,我去叫二柱回來喝湯。」
隨之是一陣踢桌子的聲音。
一個面容黝黑的男人出來,叫外面的孩子回去喝湯。
仙枍聽到隔壁幾家傳來交談的聲音,也是了,這種房子隔音不怎麼樣,這家發生點事情,另一家能聽個八成。
「唉,我說黃家媳婦兒也是真慘,當初被賣到這裡,跑了幾次差點被打斷腿。後來懷來一個,七個月大啦,河邊洗衣服給滑沒了,人差點也死了。後來好不容易生了二柱,結果這二柱和她根本就不親。也是慘哪!」
「要不是村子里女人少,早就沒人管她死活了吧!」
「別提了,罪過罪過。」
仙枍皺了皺眉,說:「那女人挺可憐的,她應該很想離開這裡吧。」
仙枍注意到對方剛剛坐在台階上時的坐姿,沒有這裡其他女人的大手大腳,很規矩地合攏著,給男孩擦嘴角水漬時動作也一樣細緻,以前就算不是生在好人家,至少也是在好人家待著做些輕鬆活兒的,那日子不管怎樣,也比現在要好。
榛蕪卻輕笑了一聲,說:「她可不想離開這裡,她憎惡那個男人,但是喜歡那個孩子,而且她對那個孩子的喜歡,遠勝於對那個男人的憎惡。」
仙枍驚訝地偏過頭:「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