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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黑與白相擁

  天后歸位后不久的某一天,帝旿去了天冥山,看望他的老朋友蒼旻。


  「今日朝歌不在?」


  帝旿坐到他的專屬座位上,稍微用神識探了一下,問到。


  蒼旻端著百花露水飲了一口,答到:「嗯,她在修鍊。」


  「我發現一件事情,」帝旿端起芣苢送上來的百花露水,對著那隻琉璃盞仔細打量著,「你似乎經常提起朝歌了。」


  別人的經常是什麼樣子他不知道,反正對蒼旻來說,提起兩三次就算是經常了。


  要知道換作以往,蒼旻只會回一個「嗯」字。


  帝旿放下琉璃盞,笑眯眯地看著蒼旻,似乎在等待對方的回答。


  不用說太清楚,他們兩個人都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內容。所以明明是陳述句,卻在等待一個回答。


  蒼旻沉默了一瞬,開口了:「我有時候能看見它。」


  「什麼?」饒是一直以為他們很默契的帝旿,也沒能聽懂這句話。


  看見他、她還是它?蒼旻看見了什麼東西?

  帝旿略帶疑惑地望著蒼旻,顯然在等待對方的解釋。


  蒼旻放下琉璃盞,抬頭看向帝旿,語氣裡帶著些許認真,抑或如他這個人一般,本就認真。


  「紅線。」


  答案簡簡單單,只有兩個字,卻讓帝旿都瞬間沉默了。


  因為這兩個字代表的不僅僅是熟悉,不僅僅是在意,而是更深一層的情愫。是帝旿從來不敢想的,在蒼旻身上會出現的那種情愫。


  帝旿想起來之前他倒是說過,要去問問月下老人有沒有給蒼旻牽紅線,他後來也確實去問了,但事實上只是湊個熱鬧罷了,哪裡會真的以為月下老人能給蒼旻安排什麼紅線。沒想到那老頭子動作這麼快,這效率,這膽量,放在天界眾神裡面都算是高水平了吧。


  回去得好好誇獎一下那個老頭子,帝旿暗搓搓地想著。


  「說你懂,有時候你什麼都不知道;說你不懂,可你又比誰都通透。」


  否則又哪裡看得見紅線。試問這世上有幾人能看到紅線。


  如今的紅線不是存在感情便會出現的,畢竟天界眾神沒那麼勤快,月老也不例外,一人一根紅線就算是好的了,哪裡肯多給。況且管紅線的只有一個月下老人,哪裡能面面俱到。


  所以這紅線代表的,便是能夠一生一世的那個人。


  帝旿不用問也知道,蒼旻那根紅線的另一頭,是仙枍。


  「兜兜轉轉,到底沒脫離那個結。到頭來你還不是和她在一起了。」


  帝旿一揮袖,朝旁邊的池子里灑了一盞百花露水,引得許多魚兒浮到水面。


  蒼旻看了一眼,說:「她不是她,不一樣的。」


  仙枍不是仙霂,哪怕仙霂的存在確實影響到了仙枍,但是她們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人,她們是不一樣的。


  蒼旻心悅於仙枍,卻並不喜歡仙霂。


  「行吧,」帝旿以袖掩面,打了個哈欠,「你打算什麼時候跟她說?」


  不用想也知道,蒼旻肯定還沒跟仙枍說這件事情,對方多半覺得沒必要,所以壓根不打算講。


  蒼旻果然說到:「自然而然的時候。」


  至於是什麼時候,順其自然吧,也許一輩子都不會說也不是不可能。


  帝旿嘆了一口氣,垂眸把玩著手裡的那個琉璃盞,似是漫不經心地提起:「你與寒子呇的關係,不簡單吧。我覺得至少不會是他曾是你的一顆心那麼簡單。」


  事實上,也不可能這麼簡單。


  帝旿心中早有懷疑,只是礙於蒼旻,不太好詢問,但是早晚都要問的。


  今日氣氛正好,不如就此時來問。


  帝旿拿著琉璃盞,手指上的力氣卻不由自主地加大。


  「是,我與寒子呇的關係,不止如此。」


  蒼旻沒有隱瞞,對於天帝,隱瞞實在沒什麼意思。他只用了簡簡單單的三兩句話,便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帝旿聽了,卻也只能感嘆這麼一句。


  只怕是寒子呇這些年都不曾知曉。


  所以才會牽連出這許多事情來,如果從一開始,冥隳和寒子呇就知道這件事,大概後來也不會這樣了,但也正因為他們不知道,才會有這麼多事情發生吧。


  福禍相依,這些也不算都是壞事。


  帝旿沒有問蒼旻打算什麼時候跟仙枍說這件事情,他問了另一件他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你還記得那個詛咒嗎?」


  不需要特別說明,這個詛咒指的,只能是仙霂留下的那個。


  蒼旻神色未變,答:「記得。」


  不可能忘了的,帝旿想問的,也不是這個。


  聞言,帝旿不自覺地蜷起手指:「那你……」


  那你打算,怎麼解決?


  蒼旻飲下最後一口百花露水,才淡淡地回答:「血咒無法破解,若真有那一天,也無妨。」


  帝旿心中一驚,脫口而出:「無妨?你可知那對你來說,是必死之局。」


  神明隕落,幾乎是魂飛魄散,是真正的消亡。


  「不,」蒼旻冷靜地開口,「尚有一線生機。」


  帝旿稍稍思索,便明白了蒼旻說的那一線生機是什麼。


  在寂靜中沉千萬載……蒼旻說的生機,大概便是這個。但這實在是太過渺茫了。


  真的只有一線,還是帝旿都不敢去想的那一線。


  「只能如此嗎?」帝旿喃喃問到。


  蒼旻頷首,說:「只能如此。」


  但他不懼。哪怕是消亡又能如何呢?他早就無所謂了,如果因為這樣,便不敢遵從自己的內心,那還不如消亡。


  很久以後,當那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蒼旻仍然是從容的。


  後來帝旿見到了仙枍,對方說會一直等下去。可在等待的又何止仙枍一人?蒼旻也在等待。


  或許真的如蒼旻當初所說的那樣,一線生機,也可以有一個完滿的結局。


  仙枍在解決了天人之壑的怨氣后,就經常四處走走,雖然大部分時間仍然待在天冥山,但不再那樣消沉了。


  凰厥跟在她身邊看著,也多少有些欣慰。它是最不希望仙枍沉溺於情感的了。


  可能是天人之壑怨氣消除的緣故吧,仙君很快就命人前來修繕天厥山,只是木夭沒讓他們動太多,只讓他們把瀉月河恢復正常就好。


  有些東西的存在是歷史,不需要修繕,而有一些東西,木夭覺得,天厥山自己會處理好,實在沒必要讓仙界出手。


  仙枍去了瀉月瀑。


  當年仙霂曾來到這裡,感嘆這裡的美麗,將瀑布取名為瀉月,又見到上面有一條河流,想著既然是一體,不如叫同一個名字,便有了瀉月河。


  然後,她將她的一段記憶復刻下來,保存在了這裡。還留下了一個瀉月與銀鉤的故事。


  那時候仙霂便已經隱隱知道,自己遇見寒子呇的事情,是不太對的。很有可能,她會忘了這件事情。


  天界不會讓她記得的。


  只能說她的直覺實在太准,剛保存完沒多久,她那些關於寒子呇的記憶就被抹消了,甚至連銀鉤魚都忘了。


  只是銀鉤魚的存在是她用最高的法術製成的,除非修為高過她,否則根本不會察覺出來有問題。而比她修為高的人,又基本上不會來天厥山,所以她很放心。


  只是沒想到的是,她自己也忘了這回事,而後來她的修為又降了不少,連她自己也沒看出來那銀鉤魚有什麼問題。


  也是這個原因,仙霂才過得太過周折。


  仙枍仰頭,望著眼前仍然盛大的瀉月瀑,依稀還記得當年寒子呇帶她來看這裡時,她的心情有多麼激動,又有多麼愉快。


  只是終究物是人非。


  仙枍想,寒子呇大概已經遇見轉世的暮雪了,聽帝旿說,寒子呇當初去找過他,請他幫忙讓自己的每一世都能跟在暮雪身邊,而且還封了記憶。


  所以如今,寒子呇和暮雪一樣,都像個普通人那樣輪迴轉世,只不過他們每一世都會遇見罷了。


  倒是和冥隳跟懷朱一樣。


  仙枍拍了拍凰厥的背,說:「我們去上面看看吧。」


  「好。」


  凰厥展翅高飛,載著仙枍來到了瀉月河邊。


  「很久以前,我和寒子呇在天厥山上學習仙法的時候,也來過這瀉月河,那一次寒子呇的記憶基本上已經恢復了。」


  當時她蹲在河邊盯著水裡的銀鉤魚,時不時撿起兩顆石子扔進去,濺起一陣水花。


  她喚到:「寒子呇——」


  「嗯?」


  「你到底為什麼喜歡看日出啊?你現在可是恢復記憶了,不能再用上次的答案了。」


  上次對方回答說是習慣,但到底是怎麼個習慣卻是說不清楚。


  寒子呇搖著扇子,坐在稍遠的大石頭上面,一隻手搭在屈起的那條腿上,突然把扇子一合。


  仙枍皺眉,疑惑地回頭望去。


  就見寒子呇抬手用扇子一指,說:「你看——」


  仙枍順著那個方向看過去,只見一輪金陽從天邊緩緩躍出,從淡黃色漸漸變得更深,也更壯麗。


  這時候寒子呇的聲音在仙枍的身後響起:「黑與白相擁,不是灰色。」


  確實不是灰色。


  那是一種希望與光明的顏色。


  再一次站在瀉月河邊的仙枍緩緩地笑了,她帶著凰厥坐在了寒子呇曾經坐著的那塊大石頭上,然後望著已經沒有銀鉤魚,卻還在不停流淌的瀉月河。


  她說:「其實對寒子呇來說,看日出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習慣罷了,他其實一直沒明白蒼旻為什麼喜歡看日出。」


  因為日出是蒼旻可見的時間變換,因為日出是孤獨的,因為日出是溫暖的。


  那時候的蒼旻,一直身處黑暗。而只有黑暗中的人,才會渴望那種破曉時的光明。


  「我以前想過很多銀鉤魚與瀉月瀑的關係,但幾乎每一種想法,都認為它們是相依相存的,少了誰都不能存在。可是你看,沒了銀鉤魚,瀉月河也一樣流淌,當初那麼多的感動,只不過是當年自己留下的一個故事。」


  凰厥伏在仙枍身邊,看著那條瀉月河,說:「世人的感動,多半來自於自己的想象。」


  「是啊,」仙枍喟嘆,「就像現在我也一樣可以認為,瀉月河是在等待銀鉤魚,只是銀鉤魚沒回來,它不敢離開消失罷了。」


  聞言,凰厥悄悄看了一眼仙枍。


  這句話與其說是在說瀉月河,不如說是在講她自己。


  蒼旻沒有回來,所以仙枍不敢消亡。可銀鉤魚幾乎不可能回來了,瀉月河是等不到銀鉤魚的。那仙枍呢?仙枍還等得到蒼旻嗎?

  還是說在仙枍心裡,其實也早已明白了什麼。


  凰厥重新把目光放到瀉月河上,不知道是在說瀉月河,還是在說仙枍:「每個人都會有一些堅持,不在乎是否有意義,堅持的本身,便是一種意義。」


  仙枍驀地笑了,她扭過頭,注視著凰厥,說:「謝謝。」


  她知道凰厥在說她。


  她不奇怪凰厥能夠知道她的想法,她只是開心,凰厥能夠支持她至如此。


  要知道凰厥是最不喜歡感情一類的東西的,尤其是因為感情而做的很多沒必要的事情。


  她們回到了天冥山。


  帝旿在破曉之前來到了天冥山,見到了仙枍。


  「朝歌,我有件事情一直沒有告訴你,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但天后說,如何選擇,該由你自己決定。所以我就過來了。」


  仙枍愣了一下,問:「是什麼事情?」


  帝旿注視著仙枍的眼睛,說:「當年的詛咒是說蒼旻會在寂靜中沉千萬載,所以很有可能,蒼旻還在等你。」


  帝旿說:「你不是一個人在等待。」


  仙枍怔在了原地,有些悵然若失,又有些激動欣喜。


  她喃喃著:「我不是一個人在等待……」


  剎那間,一束金色的陽光落在仙枍的眼前,她驀地抬頭望去,便看見一輪紅日掙破了黑暗,照亮了一方光明。


  仙枍眼角的淚水滑落,她卻笑了:「你看,黑與白相擁,不是灰色。」


  那是希望的顏色。


  蒼旻一直心存希望,所以才會在最後,仍然相信尚有一線生機。


  而仙枍也一樣,此刻的她也一樣堅信著,他們還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再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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