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之路

  跳下火車之後,對於呂米來說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隨身物品。這對她來說通常都很簡單,因為她沒什麼家當。晏治曾說,旅行就是帶上一個包裹,肩膀上扛一隻好腦袋,這就夠了。眼下,這兩樣東西呂米都在,那就是說:一切順利。

  放眼望去,呂米朝一排著上去半死不活的樹走去。她發現了一條「小溪」。其實它頂多只能算一股水流,呂米順勢掬一捧在手,清澈明凈,冰涼著她的手和臉。這下可以乾乾淨淨地去見那位要一起待上一段時日的修道士了。她不明白為什麼晏治會跟一個修道士打上交道?這點讓她有點意外,晏治不是那種有虔誠信仰的人。但顯然修道人有時會接納一漂泊的靈魂,而晏治也許就是其中之一。不管怎麼說,站台上的修道士是在等著她了,再怎麼磨蹭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呂米找到一根好的棍子來敲打路邊的柵欄,沿著走過的第一道柵欄喀啦喀拉地撥弄過去。她想起曾和晏治用這種聲音來填補周圍空空的寂靜——他們有時會一走好幾個小時,一邊啍著自己編的歌,一邊踢著腳下的碎石子。然而這次,棍子敲打柵欄的聲音飛上了樹梢驚走棲息的烏鵲,卻並未填補周圍的空寂。呂米第一次意識到,她是獨自一人了。也許她也應該哼點什麼。以前總是晏治先起個頭,她再接著和下去。此刻噼里啪啦的敲打聲回蕩在腦海里倒是一段不錯的旋律。呂米唱了起來:

  我獨自一個人,走在大路上,我的口袋裡什麼都沒有……

  唱到這裡,呂米卡住了。正在她絞盡腦汁地想下句詞時,發現棍子敲在了一道門上。那是一扇寬闊的大鐵門,上面奇異地焊接著各種鐵質小物件,有叉子、水壺、馬蹄鐵,甚至還有一個爐格,看起來是從老舊的大肚子爐灶上拆下來的。呂米湊上前去,用手指摩挲過大門上一嵌著的黑色鐵字。這字有點扭曲不平,連起來似乎是:【地獄】。她以前跟著晏治參加過很多敬拜活動,為的是在活動結束后混上一頓免費熱飯吃,因此她對這兩字還挺熟悉的。寺院的師父喜歡說這個詞。他們總是教導大家要改邪歸正,說否則就會被邪惡引上萬劫不復的地獄之路。

  呂米真是想不通,怎麼會有人把這樣的字焊在自家大門上。可它當下就在這裡——野草繞著鐵門向前蜿蜒,像是在引誘人走進去。大門後面的確有條路,在一片雜草和蒲公英的中間,有一條幹凈綿長的小路一直通往盡頭那座破敗的老屋。老屋的牆斑駁脫皮,門廊上的鞦韆也耷拉著…

  這裡肯定是沒有人住了,就是剛剛的火車車廂或者鐵軌邊的棚屋,也比這裡住著舒服。可是,那座老屋有一扇窗戶的帘子掀起了一角。是有人正站在那裡往外看嗎?呂米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眼下,她還是趕緊遠離這「地獄之路」比較好。鎮子就在前方不遠外,呂米又敲起了木棍繼續朝前走去。

  這次她想編個安靜點的調子:

  我有一隻舊羅盤,我把它放在了包里…

  柵欄中間斷開了一段,接著在一塊墓地另一邊又重新圍了起來。草叢裡立著的墓碑似乎都在盯著她走過。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嘎吱嘎吱的聲,呂米背脊上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她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卻除了沙沙作響的樹葉之外,什麼也沒看到。她又朝前走去,周圍的樹叢茂密起來,她用木棍把它們撥開。有樹枝打在她的身上,接著她又被一塊樹根絆了一下,狠狠地摔疼了膝蓋,就是幾個月前划傷的膝蓋。那道傷早就結痂了,可是周圍猙獰的皮膚好似還在努力癒合著什麼。她揉了一下,又撣了撣灰塵。

  那聲音——或者說是什麼動靜——又來了。呂米屏住呼吸,靜靜地聽了一會兒,然後繼續朝著樹叢中的光亮處快速移動。

  這時背後又傳來一陣很大的嘩啦嘩啦的動靜,接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摔了個死翹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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