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處罰
53、處罰
待所有兵士退出青矜苑,睿王端坐於商嬌屋中圈椅中,冷冷地瞥一眼跪在地上,一臉無辜與不解的商嬌,重重地哼了一聲。
「商嬌,你可知罪?」
正跪於下首的商嬌抬眼覷睿王一眼,不服氣地撇撇嘴,強道:「民女不知。」
想了想,她又為自己抱屈:「王爺是要責怪民女放走了刺客嗎?可是王爺剛剛不也說,只要他交出行軍圖,放了民女,便保他不死嗎?那我放他離開,又有何問題?」
睿王頓時眼中冒火,大手狠狠地拍身旁桌子,「大膽。」
商嬌又聽睿王拍桌,不免膽戰心跳,全身抖了一抖。
睿王起身走至商嬌面前,蹲下,狹長的眸子與商嬌的大眼平視,沉聲道:「孤答應保他不死,卻未說過放他離開。商嬌,他盜的畢竟是大魏的行軍布陣圖,是大魏一國之絕密,此人不管是大魏官員或是他國派來,都只會是敵人!你今日阻止本王抓他,你可知是多大的罪狀?若非念在你巧計通知孤刺客在你屋中,又取回圖紙有功,孤即刻將你處死,任何人都不會有異議你知道嗎?」
說到此處,睿王伸出手,一把攬住商嬌的頭,一雙鷹眸凌利地直視著商嬌,見她一臉的驚怕神情,言辭厲語到了嘴邊,不由又溫軟了下來。
「小辮子,我知道你一心為我的心思,因怕屋中刺客傷了我,你甚至不顧屋中諸多兵將恥笑,謊稱自己來了月事,卻又轉身讓我看清你一身潔白衣褲,以此告知我刺客受傷,正藏於你房中,讓我趁機退出房外,自己卻留在房中與刺客周旋……小辮子,這些,我都明白……只是,你不該在最後這緊要的關頭,將他放走。你可知就因為你這樣的舉動,會為你引來殺身之禍?」
商嬌聽睿王喚她「小辮子」,又語氣溫軟,便知睿王怒氣漸消,當下心裡也撤了防備,頗委屈地看了一眼睿王,囁嚅道,「原來我的思慮,阿濬都明白……可是阿濬,我與那刺客同處一室,他行為端方,對我並無惡意與唐突,即便被我假意下毒,誆他拿回行軍布陣圖時,他幾次拿劍,最終都未對我出手……而且,我既已拿回圖紙,達到了目的,你又為何非得取他性命,讓自己雙手染血?」
睿王見商嬌迷濛的神情,長嘆一聲,苦口婆心道:「小辮子,你怎麼還是不明白?那盜圖之人,無論想用此圖作甚,都只會是魏國的敵人。你阻我放了他,便是通敵——若他是敵國之人,你此舉更是在叛國!小辮子,國事之上,沒有小義!你是魏人,便只能站在魏國這一邊,站在我這一邊。你明白嗎?」
國事之上,沒有小義!
睿王此話,震耳發聵,令商嬌再無言以對。
是啊,於商嬌而言,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來自現代,從未見過戰爭與血腥的女人。所以她今天所做的事,只不過不願有人死在自己面前而已。
——可於睿王而言,他所考慮的,是於國於家的大事。今日她放走刺客,有可能會在將來某一天,為睿王,為大魏帶來致命的打擊!
想通這一層,商嬌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她考慮的,只是一己之善;而睿王考慮的,卻是大魏江山!
她伏身,拜倒在睿王腳邊,真誠地道歉道:「阿……王爺,民女知錯認罪,一切但憑王爺處置。」
睿王見商嬌終於認識到自己的錯處,原來的怒意也已消彌殆盡,輕拍她的肩,語重心長地道:「小辮子你要明白,本王並非想定你的罪,而是要讓你知道,事關天下蒼生,江山社稷,便得舍下私心——有時,甚至必須狠心!明白了嗎?」
商嬌再不敢看睿王,低垂的腦袋輕點了點,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既然知道錯了,便起身吧。」睿王淡淡下令。
商嬌依言起身。恰此時,牧流光大踏步地邁進了小屋,行至睿王身後,拱手為禮:「王爺。」
睿王微微側頭,「如何?」
牧流光默了默,道:「我跟蹤那人到了城西,卻半路殺出了另一隊黑衣人與我纏鬥……我一時大意,跟丟了。」
牧流光說到此處頓了頓,又沉聲道:「不過我觀此那些人的武功路數,竟像出自……」他欲言又止。
睿王見牧流光似有猶疑,眼眸不由一眯,回身問道:「出自哪裡?」
牧流光沉吟一番,語氣沉重地啟唇道:「……宋國宮廷。」
言罷,他抬起頭,急急請示,「王爺,不若我再帶兵前去城西搜察一下?」
睿王想也不想便揮手否定,「不用去了。若果真是宋國派來的姦細,一擊不中,自不會停留,更不會傻到讓我們搜察到他們。」
說完,他轉過身,鷹眸中含著責備,狠狠看了商嬌一眼。
商嬌早已聽到二人對話,便知自己放走的果然是敵國之人,早已嚇得渾身哆嗦。此時見睿王責備地望向她,立時肩膀一縮,低頭再不敢看睿王眼睛。
牧流光順著睿王的視線,也看向因犯了大錯,嚇得六神無主的商嬌。
咳了兩咳,他抱拳請示:「那敢問王爺,商嬌姑娘……要如何處置?」
睿王聞言,又睨了商嬌一眼,冷冷地哼了一聲。
「今夜商嬌阻止本王擒下刺客,本是大罪。然其助本王取回行軍布陣圖,卻也有功。本王念其初衷本善,並非有意為之,准她功過相抵。就罰她……明日一日面壁思過,不許吃飯!」
說到這裡,睿王眉頭一挑,看著商嬌瞠目結舌的模樣。又特意下令,「吩咐下去,明日府內大廚做一桌山珍海味,賞給青矜苑眾人食用。」
啊?
商嬌先聞得睿王說到「功過相抵」,知道自己性命無憂,本是心間一喜;
待聽得睿王讓她「面壁思過,不許吃飯」,又吩咐大廚明日做好吃的賞給小院中的人食用時,一張小臉頓時苦得皺成一團。
睿王欸,你讓我一個資深吃貨面壁思過,餓上一天,又讓人故意在我面前好吃好喝……
這懲罰,會不會太重了一點啊?
天都南郊,一輛馬車正飛速賓士在蓑草枯樹之間。乍看之下,飛馳的馬車毫不起眼,拉車馬匹卻頗為負重,原來車身竟是由玄鐵所造,牢固無比。
馬車之上,一黑衣男子長身端坐,正伸出手,讓下首處一位年輕醫者為其把脈——正是今日夜探睿王府邸,盜取大魏行軍布陣圖之人,宋國太子,劉繹。
醫者細細聽脈半晌,終停下手,向劉繹斂衽拱手,恭敬答道:「回殿下,微臣細察殿下全身,除肩胛之處外傷頗深之外,殿下流血過多有些乏力之外,再無異狀。」
聽聞隨行醫官奏報,劉繹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一絲龜裂。
撫了撫發疼的太陽穴,他只覺得額上青筋暴裂。
「剛才傷口上塗抹的傷葯,你當真仔細檢查過,確認無毒?」
「正是。微臣已仔細驗查過,卻不曾驗出毒物。此葯只是上等的金創葯,對治療燙傷、刀傷確有其效。」
「……那包本宮帶回的解藥,當真只是普通的珍珠末?」
「稟殿下……那紙里包的,確實只是普通的珍珠末。民間女子最喜用來敷粉勻面,可使容顏妍麗,青春長駐。」
「你,確認本宮身體當真無恙,沒有中毒跡象?」
「……確然。殿下身體健壯,並無中毒之狀。」
「那何以本宮會覺得全身酸軟,腿乏無力?這難道不是中毒之兆?」
「稟殿下,」醫官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將頭低了又低,喏喏答道,「殿下,您受了重傷,流血頗多,為避府兵搜察,想來也頗費了一番力氣與周折……這,這任誰也會全身酸軟,腿下無力啊!」
劉繹聞言,只覺胸口一陣悶痛,忙用著捂著心臟位置,喘息不勻。
良久,醒轉過來的他又氣又恨又惱地狠狠一捶車壁,「世間竟有這種女子,敢如此戲耍本宮……實在可惡,可惡至極!」
若早知那個女子小小年紀便如此奸狡可惡,他剛剛便該一劍刺下去,結果了她的性命。
萬不該因一時心軟,手下留情,平白讓自己成為天下人的笑話!
大怒之後,他漸漸平靜下來,看向一旁嚇得跪地伏首的醫官,無力地揮了揮手。
「沒你事了,你且下去罷。吩咐外面隨騎,加快腳程,天亮之時,務必離開天都境內。」他淡聲,威嚴地下達命令。
醫官得令,哪裡還敢多待,趕緊起身,從飛馳的馬車上躍下,端得也是身手利落。
遣走了醫官,劉繹一個人倚著車壁靠了,捂住心口,微微閉目休息。
迷濛中,只覺得后肩上的傷口處,敷著傷葯的地方,有微微沁涼透出。
就如,一雙纖纖素手,遊走於他的肩胛處,柔柔的,涼涼的,輕輕的撩撥……
百千思緒翻滾中,卻不由地想起,當他逃出她房間的那一刻,小小的院落里,侍衛環立,拉弓搭箭,千鈞一髮之際,那個可惡的女子,用自己小小的身體,阻住了睿王即將出口的命令。
那一聲「王爺」的嬌喝里,包含了多少對他性命安危的擔憂?
她畢竟是善良的。喂他喝水,為他上藥,語氣與動作,是如此的和緩與輕柔,甚至怕弄疼他;
可她又是如此奸狡!喂他喝水,為他上藥,卻騙他說水與葯里,都已被她下了劇毒,用一包珍珠末騙他是解藥,要脅他交出本已盜得的行軍布陣圖……
世間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子?又善良,又狡猾,又……可惡!
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對,商嬌!隱於她屋中時,他曾聽到元濬如此喚她。
閉了眼,他手指輕敲座下座椅,唇邊,不由含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打了一輩子的大雁,今日竟被大雁啄了眼……商嬌,山高水長,我們來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