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生父
127、生父
時間匆匆,商嬌與胡沁華才敘得一會兒話,便有宮中內侍來傳,請胡嬪移步大殿參佛祈福。
胡沁華聞報不敢遲延,縱心中有萬般不舍,卻也不得不與商嬌依依話別。
臨別時,胡沁華囑咐商嬌,若她在宮外遇到緊要之事,可去胡府尋胡沛華,讓其帶她入宮尋她。
商嬌聞得胡沁華此時還在為自己著想,不由心內感動,連連點頭應是。胡沁華方才與從隔室趕回的靜德出了房,在宮人的簇擁下走了。
看著胡沁華漸行漸遠的身影,商嬌心裡輕輕嘆了一口氣。
自始至終,商嬌不提安思予,胡沁華也沒有想起安思予來,甚至連一聲問候也沒有。
商嬌便清楚,安思予與穆顏雖有著往日生的情誼,但到底走向了各自不同的命運。如今在她眼前的貴人,姓胡,名沁華。她有著站在陽光下,光明正大的貴重身份,得到了天底下最最尊貴的男人的愛,並有了她的孩子,她渴望的家。
所以,過去的一切,不能留戀,也不能留戀。
果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眼見胡沁華迤邐走遠,商嬌也不再久留,在靜玄的安排下,避開禁軍環侍的庵門,從一處小門匆匆離開,找到安思予,便打馬回了天都。
入得天都城門之時日已西斜,商嬌與安思予還了馬,正往安宅走去。豈料剛走到十三巷的路口,便看到一群街頭混子正圍在一處,對一名衣著襤褸的老叟拳腳相向。
邊打,一群人嘴裡還罵罵咧咧。
「臭老頭,真當老子是傻子,竟敢這樣哄耍老子!」
「打死你,臭不要臉的,一個叫花子,今早看到娘娘御輦過去,竟然敢到處自稱是皇妃她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打死你!」
「臭不要臉的騙子,我打死你!……」
皇妃她爹?
商嬌驀地住了腳,吃驚地抬頭去看安思予。
卻見安思予聽到這句話,也頓然住了腳,滿眼的不信與震驚。
兩兩相望,二人幾乎同時轉身,奔向那群正在圍毆老叟的街頭混子。
商嬌不管不顧地將兩個正在打人的混子推開,擠入人群里,一眼便看見一個骨瘦如柴,衣著破爛,如風霜殘年般的老叟正躺倒在地,鼻青臉腫,渾身是傷。
「你們別打了!」她大喝一聲,急忙蹲身下去,將老人扶坐起來。
一畔,安思予正向那群混子拱手作揖的賠著不是,「諸位,不好意思!此人乃家父,他神智不甚正常,驚擾了諸位,萬請見諒,見諒」
見老人「家人」尋來,那群混子便也罵罵咧咧的漸漸散了。安思予見人群走遠,這才折轉身來,趕緊與商嬌一起,將老叟扶了起來。但見那老叟又瘦又黑,滿面病容的臉上此時又掛了重彩,一雙渾濁的老眼滿是被生活所累的疲憊與滄桑。
「老伯,你的傷勢如何?」商嬌攙著老叟,關心地問,「需不需要找大夫為你診治一下?」
老叟一聽,連連擺手。一雙手又粗又黑,上面還有厚厚的繭。
「不用不用……」他一腳支地,一腳略微彎曲地向前走著,一雙渾濁老眼甚至不看商嬌與安思予一眼,「多謝姑娘與這位公子相救……老朽沒事兒,你們走吧。」他有些敷衍地道著謝,目光卻一眨不眨地看向城門的方向。滿含著期待,似乎在等什麼重要的人物,生怕錯過一般。
此時於他來說,身上的傷不重要,痛不重要,他拼著這副老弱殘軀,似乎只為那洞開的城門外進來的某一個人而悸動不已。
商嬌半信半疑地,在旁仔細打量著那個老叟。
只見他雖然衣裳襤褸,面色萎黑,佝僂乾癟……可那滿含期望的眉眼間,分明卻有著與穆顏相似的輪廓。
這老叟……
可能嗎?
想到這裡,商嬌心裡一陣發寒發涼。
穆顏惦記她失散的生父十幾年,四處查探而不獲,引以為終生之憾。
可偏偏,就在她冒頂胡沁華身份入宮,懷上龍裔之時,她的生父卻自動出現了?
這是上天的捉弄,還是命運的玩笑?
嘴張了張,正想向老叟問個清楚,邊那廂,安思予已先她一步,向老叟拱手一禮。
「晚生安思予,敢問老伯尊姓大名?我聽老伯口音不似京城人氏,敢問老伯家住何處?」
「……」回答他的,是老叟頭也不回,目不轉睛盯著城門的樣子,似壓根沒有聽到他的問話。
商嬌見狀,便接過話頭,問道:「老伯,我聽剛剛那群人說,你竟說自己是哪個皇妃的生父?這不可能吧?你肯定是老眼昏花認錯人了!」她故作嘲笑地道。
那老叟便倏地轉過了頭來,橫眉瞪向商嬌,一臉的憤然:「我怎麼可能認錯,怎麼會認錯?她就是我的女兒,是我找了十年的妞妞……她的模樣,從小便和她娘一模一樣,我怎會認錯?」他邊說,佝僂的身體邊激動得打著哆嗦。
「那你倒說說,你叫什麼?你女兒叫什麼,你們家住哪裡,又何以父女分離?」商嬌偏著頭,故意刺激他。
老叟果然中計,想也不想便道:「老朽馮陳,我家妞妞大名叫馮顏,家住青州柳縣大河鄉拐棗樹旁。十二年前,我們家鄉鬧旱災,我沒辦法,便用一根扁擔挑著妞妞逃荒到了允州。結果到得允州城下,被官兵攔阻,我一時大意,便將妞妞丟了……這十幾年來,我一直行乞為生,穿州過府,四處尋找妞妞,找得好苦哇……」
說到這裡,老叟突然一指城門,激動地道,「我以為我再也找不到我家妞妞了,沒成想……今日皇上寵愛的那個胡嬪娘娘出城拜佛,御攆經過時,她突然掀開轎簾往外看了一眼……我一抬頭,就看到了妞妞!對,是妞妞,她肯定是妞妞!肯定是!」
老叟猶自激動地道,旁若無人。他已全然陷入與失散多年的女兒重逢的歡樂與期望中。
商嬌聽著老叟的話,每聽一個字,心就每沉下一分。
青州柳縣大河鄉,逃荒,允州……
這與數月前,穆顏告訴她的自己的身世,全都對上了。
那老叟,當真便是穆顏的親生父親!
可如今,穆顏再不是穆顏!
她是胡沁華,是胡家的女兒,是皇上的后妃,寵妃……
他站在城門人來人往之處,如此大呼小叫,對著過往的行人說著自己是皇妃的父親……
全然不知道,自己如此做,會將自己、將女兒置於何等危險的境地!
怎麼辦,她該怎麼阻止這一切?
「老伯,」正在商嬌冥思苦想傷盡腦筋之時,安思予開口了,「敢問你家妞妞的右手胳膊上,是否有一道銅錢大小的傷疤?」
老人正喋喋不休立時被打斷。那雙飽含風霜的老眼倏地一亮,撲向安思予,「對對對,我家妞妞右手胳膊上確實有一道傷疤。她娘從小過世得早,她小小年紀就要洗衣做飯……那年她才五歲,在灶台邊上燒水,被濺起的火星燒著了衣服給燙得手臂上留下了一塊傷疤……你怎麼知道?」
老叟說著說著,突然回過神來,疑惑地看向安思予。
商嬌也頗疑惑,但轉念一想,她立刻明白過來:他曾與穆顏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自然知道彼此的底細,如今他這般問,定是為了讓老叟信任他。
果然,見老叟相問,安思予忙拱手一揖,真誠地道,道:「老伯,我是馮顏的朋友,也常聽她說起您。若您信得過晚生,現在便隨我們離開這裡,待過幾日,我們自會想法,安排您與女兒見面,您看好嗎?」
老人聞言,立刻搖了搖頭,梗著脖子道:「那不成!我要找我妞妞。我早上看到她出了城,再過不久她便要回城了!」
「老伯,正因如此,你才不能待在這裡。」安思予忙跨前一步,急道,「你早上也看到了,你女兒現在不僅榮華富貴,她更是大魏皇帝的寵妃。若你此時與她相認,揭破了她的身份,她便是欺君之罪,是要砍頭的!老伯,你尋女兒這麼多年,難道是想一與她相見、相認,便害她身首異處嗎?」
老叟便怔愣住了,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一絲不安,一絲動搖。他低著頭,似乎在思索自己的舉動,是不真的連累了女兒。
商嬌見老叟遲疑,也趕忙幫腔,「是啊,老人家。您相信我們,我們真是馮顏的朋友,我們一定會幫您與馮顏見面的。你現在當務之急,便是趕緊跟我們走,不能留在這裡,衝撞了御輦,那可是殺頭的大罪!你難道想自己與女兒都獲罪殺頭嗎?」
「可……」老叟看看商嬌與安思予,又看看那扇洞開的城門,猶豫不決。
恰此時,一隊官兵從街的另一端走了過來,為首一個武官面色粗獷凶煞,邊走邊大聲地問一個剛剛道旁的路人:「剛剛這裡有人造謠,說自己是皇妃的生父?那人在哪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