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娘逝
178、娘逝
茉莉花茶開市第一日的傍晚,當南鋪收工,管事與工人統計完今日販售情況,上報陳子岩時,在場的人都摒住了呼吸,只望著陳子岩手中的賬冊,期待卻又緊張地聽著他宣布今日的消息。
陳子岩將帳冊一頁頁翻過,一番仔細的核對過後,終於緊閉雙目,在眾人的目光下,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再睜眼時,他的眼中已有神採在飛揚,燦若天邊最亮的星辰。
「今日一日,僅商行南鋪一鋪的日銷額,有二十三家大戶一次性買走十斤花茶,得銀共四萬一千四百兩外,其餘的零敲碎打,也共計售出四百餘斤,得銀共計十二萬兩千三百兩銀子!」
說到此處,陳子岩側目看向商嬌,目光中,有著驚嘆,也有著激贊:「商嬌,我們這一仗,贏得漂亮!」
話音剛落,南鋪中便響起所有人歡欣鼓舞的掌聲與歡呼聲。
饒是心裡早有準備,但商嬌乍聽到這樣的業績,也不由得瞪大雙目,又驚又喜地掩住了大張的嘴。
十二萬多的銀子!還僅僅是今日一日的銷額!
這漂亮的業績,連她都不敢相信。
畢竟,這茉莉花茶雖然確實好喝,但因是散茶,又賣出天價,她始終有幾分害怕天都的百姓們不能輕易接受。
但這一切,卻是真的。賬冊上的記賬是真,那收庫的銀子是真,那同僚們的掌聲與歡呼聲……都是真的。
她與子岩,真的贏了這一仗!
從此後,茉莉花茶必將迅速佔領天都的茶業市場,走入尋常百姓之家!
大家鼓掌歡慶時,其餘三鋪的掌柜陸續下了工,也都紛紛趕了過來。甫一進鋪門,便都爭先恐後的向陳子岩要求調茉莉花茶增援三鋪,直說今日鋪子都被前來問詢的顧客給踏平的門檻,有的甚至已經交定,只求能快點買到今日陳氏推介的新茶……
人即到齊,又有了這麼好的銷量與預定,照這個趨勢來看,這五千斤的花茶只怕用不了多少時日,便會被銷售一空。
這令陳子岩不覺有些既喜且憂。喜的是這五千斤花茶一旦全盤售出,陳氏此次被劫的三萬斤茶的虧空便可填平;憂的是這花茶現世的量也實在無多,屆時不消幾日便賣得完了,他又上哪兒去找到新鮮的花茶再賣給別人呢?
考慮完這一系列因素,陳子岩便立刻將這還剩下的四千多斤茶作了統一的調度安排。除交了定金的之外,其餘的花茶原則上由四鋪平分,但若鋪中走的量很大,商行亦可統一調度,修改配額。
幾鋪的管事聽著陳子岩這般的安排,也覺合理,此事便如此議定下來。
處理完所有的事情,商行的危險警報暫且解除,商嬌便終於有時間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她太累了。從隨州回來后,她便吃住都在商行,日夜不停地安排、統籌,為的就是能在今日,一舉打響花茶的知名度,從而讓商行擺脫資金鏈快要斷裂的問題。
現在,花茶終於如她所願,在天都一炮而紅,那麼接下來,只要各家管事銷售平穩,調度合理,她相信陳氏便是失了秋茶,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失與影響。
而這些事,她便不用再參與了。
她現在只想回家,好好的睡上一覺,待得明日再好好吃上一頓大餐,好好犒賞自己一番。
於是,商嬌知會了陳子岩一聲,趁著他與各鋪管事開會商議接下來的事宜之際,先行退了出來,也沒坐陳子岩為她備的馬車,打算自己找個街邊的小鋪吃點東西,便回小宅休息。
隨意在街邊找了間面鋪,商嬌進去坐下,點了碗小面,待得小面上來,她剛吃了一口,便聽到鄰桌几位粗莽的腳夫粗聲粗氣的交談聲。
「……可不是,一個樓子的人全死絕了,一個都沒跑出去……聽說官府將人抬出來的時候,裡面的人全燒成了焦碳……」
「唉,我也聽說了。本來我看裡面有個翠紅姑娘,長得貌若天仙,正準備攢夠了錢,去樓里讓她陪老子睡一宿呢!結果一場大火,人都燒成焦碳了!唉,可惜了那張漂亮的小臉兒呢!」
「可不是,我也覺得可惜呢!聽說那醉倚樓里的姑娘,可是個頂個的漂亮呢!」
「……」
商嬌起初吃著面,並不曾理會這幾個販夫走卒的市俗俚語,但當幾人提到「醉倚樓」三個字時,她突然愣怔了,手裡的筷子何時掉在了地上都沒有發現。
這幾個人的話是什麼意思?
醉倚樓被燒了?
他們說,醉倚樓被燒了?
她心裡猛然驚駭,轉過身來,猛地撲向鄰桌,重重地一拍桌子,「啪」的一聲巨響,嚇得那幾個腳夫全都怔然地望著她。
「姑娘,你這是……」一個人好不容易回神過來,抖抖索索地問。
商嬌血紅著眼,強忍著心下狂躁與焦急的情緒,問道:「你們剛剛說,醉倚樓被燒了,這可是真的?」
……
飛奔去往安宅的路上,商嬌心急如焚,任由淚水模糊了自己的雙眼,卻又心存幾分僥倖。
耳畔,那幾個腳夫的話還言猶在耳。
「怎麼,這醉倚樓被大火所燒,都是一個月以前的事兒了,姑娘竟現在才知道?」
「是啊,一整座妓院都被燒光了,事發時正值下午時分,正是妓院閉館休業的時候,所以一座樓子里的人全都沒跑出來……嘖嘖,近百十來號漂亮的姑娘啊,連同鴇母與手下,一個不剩,全葬身火海啦……那場景,才叫一慘!」
「是啊,我有兄弟去現場看了,聽說那官府拉人的馬車上,全是黑鴉鴉的人,全都成了焦碳,連人形都看不出來了……」
「可不咋的,我聽說,連現場辦差的廷尉署的人都吐了……那人燒得就跟烤糊的豬沒啥區別……」
……
後來,那幾個人說什麼,商嬌已然記不得了。她只記得,待她如同親女的安大娘還在這醉倚樓里上工!
大娘……
她是否平安?是否安好?
對!她一定的平安的!
事發是在下午閉館休業的時分,往常這個時侯,大娘尚在家休息,替人浣衣呢!
況且,若她當真有事,安大哥與常喜不會這麼久不給她去信,不會這麼久不通知她前去弔唁。
對,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安大娘一定是平安的,她一定還在安宅里哼著小曲,在落了枝葉的桃樹下浣洗著衣服,聽著她的敲門聲,便會揚起一張笑臉,前來為她開門!
她這樣想著,腳下便步履匆匆,直奔向安宅,那處讓她感受到無限溫情的所在。
直到,當她飛快地穿過轉角,跑過那條幽深的長巷,遠遠看到安宅門上,那高高懸挂的兩盞白慘慘的燈籠,翻飛的白幛……
那一路飛奔而來時,所有的僥倖與希望,終於在那一剎那間,破滅。
「大娘……」商嬌喃喃著,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似想要否定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卻在瞬間淚如雨下。
「大娘!」她迸出一聲凄厲的呼聲,跑上前去,使出全身的力氣,拚命的砸向那扇大門:「大娘,安大娘!你開門,你快給我開門啊!」
門,很快打開了。
卻不是素常安大娘迎接商嬌時的那張慈譪的笑臉,而是常喜那張蒼白中猶帶著淚痕的小臉。
「小姐,」她開口喚她,一雙俏眼含著淚,悲鬱而忿然,「小姐,你怎麼才來啊?安大娘……安大娘她死!她死了!」
常喜朝著她大吼,再抑不住滿腔壓抑的情緒,淚水紛然而墜。
商嬌聞言身體一晃,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幾乎要癱倒在地。
「大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常喜便捶打著商嬌的肩,哭得極是傷心,極是憤懣:「你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你多久沒有回來過了?你現在眼裡心裡,除了陳子岩,你還有什麼?
小姐,你可知道,大娘直到臨死的那一日,與我吃中飯時,還在跟我念叨,說她打聽到你與安大哥去了山匪橫行的路州,也不知你是否平安……
大娘她,她在死前都還挂念著你,可你呢?為了一個陳子岩,大娘死了你不知道,大娘出殯你不知道,便是回了天都這麼久的時日,也沒有想起過來看看……小姐啊,你中了邪了,陳子岩便這麼好么?便這麼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