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清算
184、清算
商嬌聽著胡沁華的釋疑,再看那張食譜,也發現了這些菜式上,確然有著許多相剋的飲食禁忌。
可以說,這是一場慢性投毒,一場針對皇權更迭的食殺!
而能有如此耐心,如此決心,又有能力操控此事的人……
不言自明!
原來,這位年輕的皇帝身子羸弱,經年的纏綿病榻,便是由此而來。
可憐啊,那個舉止清華,溫潤如玉的男子。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只因為他的身下,是那張全天下皆夢寐以求的龍椅,所以便是他再好再孝,也只能招來滿心的殺機與滿滿的惡意!
思及此,商嬌不由仰天,一聲長嘆,心下已是瞭然。
「娘娘可將這些發現,俱已告知了皇上?」
胡沁華似思索了一下,終還是點了點頭。
商嬌失笑,遂又問道:「那娘娘今日召我前來,又待我以誠,與我說了這麼多秘辛之事,到底所為何事?」
胡沁華聞她此言,以為她有所觸動,不由眼前一亮。伸出玉手,輕輕攫住商嬌兩條細瘦的胳膊。
「妹妹,我知道,有些事情是我做得不對……可我也知道,你一定會原諒我的,對不對?畢竟入了宮來,我也要自保,更要保護對我最重要的人!所以,便如我先前與你說的一樣,我只能先做鬼,后做人!
至於安大娘、梁家、醉倚樓、爾朱寨中所有冤死的人……待將來,我擁有了足以保護所有人的力量,擁有了對抗一切的權力……我,會去向他們賠罪!我會建一座大佛,一座通天的大佛,為那些枉死的人賠罪,超度他們的亡靈,讓他們早登極樂!妹妹,這樣可好?」
商嬌看著胡沁華眼中閃動的光彩,那裡面有著詭異的光芒在流轉著,看似心思純良,實則已然走火入魔。
再不知心中到底是該嘆該笑,該憤該慨,商嬌只能退開一步,擺脫胡沁華緊攫她的手臂。
「人生在世尚且活得命如草芥,死不足惜,又談何那虛無縹緲的極樂往生之境?不過是施害者求的一個心安罷了。娘娘若覺此事可行,那便按您所思所想做罷!」
商嬌無力地感慨道。斂了眉目,冷道:「娘娘若無事,那商嬌便告退了。」
說罷,她轉身便想離開這個華美的小樓。這裡面的人,讓她感覺壓抑,只想逃離。
「商嬌!」身後的人終忍不住地出口喝止,語氣里滿含著憤怒與惱恨。
「我欠別人的,我會想方設法的還!而你欠我的,你還沒有還清!——你別忘了,我是為了救你才入的宮!更別忘了,我的兩位親人都是為你而死!」
商嬌的腳步便再也無法挪動。轉回身去,她直視胡沁華的眼,彷彿要看透她心中所想一般。
「所以呢,娘娘還需要商嬌為你做什麼?」
胡沁華慢慢地踱上前來,與商嬌相對而視。面上再無一絲掙扎痛楚,反倒顯得凌利而迫人。
「我要你發誓,永遠效忠於我,替我保守這個秘密。不管是我曾經的身份,還是小皇子的來歷……這一生一世,除了安大哥之外,絕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胡沁華的話,聽來毫無問題,但商嬌卻仍聽出了內里的門道。
「效忠?娘娘,莫非……你還打算讓我嫁給睿王嗎?」她頭偏了偏,直指核心。
胡沁華便不言不語,一雙鳳眼只死死地盯住商嬌,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商嬌便知自己猜對了,只覺頭大如斗,心裡焦躁,已說不清是惱怒還是抗拒。
「娘娘,我嫁了睿王,便當真能如你所願,得到你想要的嗎?還是娘娘,你當真覺得我商嬌真有如此魄力,可以令睿王心折至此,從而對我言聽計從?」
胡沁華於是笑了,笑得一如當初般,充滿了長姐的慈愛。
伸手,她輕輕摸了摸商嬌如瀑的長發,輕聲道:「妹妹,看來你當真不知,自己在睿王心中是何等的份量與價值啊!」
說到此處,她轉身背對著商嬌,道:「睿王元濬,身掌重權,看似外熱內冷,卻實則是個長情之人。朝中諸多大臣,見風使舵,多次以皇上無子為由,或請立皇太弟,或奏請太后廢帝。若非睿王念在手足親情,堅辭不受,今日大魏的天下,只怕早便是睿王的了。」
這一點上,商嬌默認。
自在柔然草原時,當睿王告知她,他便是為了皇上計,也不能娶阿那月為王妃之後;
自她知曉睿王為怕自己先有子而牽連皇上,從而令府中姬妾一應避子時……
商嬌便已知道睿王與皇帝的手足情深。
「同理,」胡沁華轉回身,對她循循善誘。「睿王看似姬妾無數,左擁右抱,風流瀟洒,但實則一旦動情,便是個專情至深之人。
商嬌,你哪知道,那日得知你被騙往路州,在隨、路二州交界的盤龍山失去蹤跡之時,睿王是何等焦急?你當真以為,他入宮請旨,請調軍符,親率一萬官兵圍困盤龍山,只為剿滅那區區不到百人的山寨?——更何況,那盤龍山上駐守的,還並非真正的悍匪!若他對妹妹沒有一點在意,又豈會如此大廢周章,勞師動眾?
這件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震驚朝野,偏你卻像無事之人一樣,還想置身事外,只作不知……妹妹,你到底是在欺騙別人,還是在欺騙你自己?」
商嬌聞言,心內巨震,也沒有來由的一陣心慌。
睿王對她……當真已情深到這種地步了嗎?
當日在爾朱寨中時,睿王親率一萬大軍圍困盤龍山,卻指明為她而來,她就覺受寵若驚,卻更直覺地想要否認。
畢竟,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姑娘,既無傾國傾城之貌,也無顯赫的背景家世。睿王如此待她,若非只為找個出兵剿匪的由頭,她實在不敢另作他想。
但今日,胡沁華的話,竟讓她無以再去迴避。
或許,睿王對她的情意,她早便迴避不了了。
所以,她揚頭看胡沁華,道:「好,便如娘娘所言,睿王對我當真情深意重,娘娘將我嫁給睿王,便不怕我有朝一日背叛娘娘?」
胡沁華便笑起來,蠱惑道:「所以我才要你發誓,會永遠效忠於我啊!只要你永遠效忠於我,我便不會再懼怕睿王有朝一日知道這所有的事情——因為,我相信妹妹,也相信妹妹為了安大哥,為了憫兒……行事之前,也必不會無所顧忌!
況且,皇上身子長年累月被這些相剋的食物所害,已成宿疾,難以痊癒。若此時我與皇上不能掌控睿王,一旦他朝皇上有個不測,我以前所有的努力,都將前功盡棄!一旦我失了勢……商嬌,你覺得你、安大哥、憫兒……你們能有好日子嗎?」
說到此處,胡沁華拉起商嬌的手,輕輕的撫摸著,似溫柔,似憐愛,「商嬌,我今日已給你交了底,我相信孰輕孰重,你自會有所考量。」但說出的話,已近乎*裸的威脅。
商嬌聞言,怒極反笑。
胡沁華的意思,她完全明白了。
皇上的病,只怕早已勢成,如今這副羸弱的身軀,不過看上去外強中乾而已。
若換作以前,憑著皇上與睿王的兄弟情深,他便是傳位給睿王,或直接立睿王為皇太弟,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但如今,他有的「自己」的孩子,如何不想為孩子的將來打算?尤其,在胡沁華的刻意挑撥之下,他如何還能甘心江山落於他人之手?
更遑論,還是落在那個殺他的母妃,還想毒害自己的仇人的兒子之手?
皇上與睿王,兄弟之間只怕嫌隙已生。
所以,胡沁華才會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她嫁給睿王,名為討好,實為監視睿王一舉一動,以便她與皇上掌控全局!
思及此,商嬌搖搖頭,苦笑嘆道:「娘娘,你今日提及睿王,無非便是告訴我,睿王對我是情真意切的。但娘娘可曾想過,正因為睿王對我的這番真心實意,所以我更不能帶著目的去嫁給他,甚至有朝一日,行那有可能傷害於他的事情!若我當真這樣做了,不僅對不起他,更對不起他待我的這份情義!」
說到此處,商嬌退後兩步,鄭重道:「娘娘,你要我發誓,我可以發誓。但我所能承諾的,只是三緘其口,不管將來何時、何地,發生任何事,我皆不會告訴任何人關於你和小皇子的秘密。這便是我所能為你做到的底線!至於其他的,恕商嬌難以從命。」
說罷,她再次屈身向胡沁華拜別,又徑自站起,匆匆轉身,只想從此逃離這一切。
「商嬌!」身後,傳來胡沁華一聲厲喝,「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你當真不願幫我么?」
商嬌聞言,無奈地閉了閉眼。
怎麼幫,如何幫?
用自己的一生,去陪這個已近被仇恨折磨得幾乎顛狂的女人,陷入這場瘋狂的局裡嗎?
不,這不是她要的人生!
她長嘆一聲,腳下不停,徑直開門向外行去。
「說什麼姐妹情義,道什麼你會幫我,說到底,在你心裡,我終究比不過陳子岩一個男人!」
胡沁華在商嬌身後,憤慨的控訴。
商嬌的身形便再次頓住,心裡驚了一驚。
胡沁華知道了?她知道她與陳子岩的事情了?
可轉念一想,她又釋然。
這件事,胡沛華了如指掌,她現下作為胡家最核心的人物,又豈會毫不知曉?
所以商嬌輕聲道:「娘娘既已知我與子岩早已互許終身,又怎能幾次三番勸我嫁予睿王?若我當真答應了娘娘,不僅是對我、對子岩的傷害,更是對睿王的不公!」
說到此處,她轉回頭,迎著鳳棲閣外淺淺的北風,最後一次看向屋中,面色凝沉的胡沁華,凝聲道:「更何況,我今生既已許了子岩,便只會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他若不棄,我必不離——又怎能另嫁他人?娘娘也是性情中人,也有想要守護的人。我的心意,相信娘娘體察!商嬌言盡於此,告退!」
說罷,她再不遲疑,匆匆下樓,終離開了這個讓她壓抑的地方。
將胡沁華一人,留在了「鳳棲閣」里,留在了那座華美的,用愛情與陰謀所堆砌的閣樓里。
胡沁華不再挽留,聽著商嬌漸漸遠去的腳步聲,以及馬車轆轆而去的車轍聲……
她面沉如水,一個人慢慢踱至榻邊,頹然坐下。
商嬌,商嬌!
當日西芳庵中,你身陷危難,我為了救你,毫無二話,以身赴險,答應了胡沛華的陰謀,入宮侍君。
為了你,我眼睜睜地看著苦苦尋找了我十數年的父親,在我面前被人活活打死!
為了你,我失去了自己腹中,已經快四個月大的孩子,並從此失去再為人母的資格……
如今,我還要面對所愛之人受人所害之苦,一個人為保護自己所愛的、所擁有的一切而一路弒殺,雙手染血,孤軍奮戰!
可你呢?
說什麼會幫我,卻對我的苦楚、處境不聞不問,幾次三番拒絕於我——哪怕我向你如此的開誠布公,請求你的幫助,也只作不理不睬,轉身棄我而去。
還如此厚顏無恥地,乞求我的諒解,讓我放你一徑地逍遙自由,與你的情人雙宿雙棲……
世間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
我已身在地獄,豈能讓你獨上天堂?
想到這裡,胡沁華嘿然笑了幾聲,繼而仰天瘋狂大笑……
笑聲中,淚水一滴、一滴,沿著她妝容精緻的面容,在她臉上曲折、蜿蜒。
笑過了一陣,她慢慢抬起手,鎮定地,輕輕將淚水拭去。
牙關緊咬,面上的表情,便愈發顯得陰沉、陰冷。
「一生一世一雙人?他既不棄,你必不離?」
胡沁華緩緩地念叨著商嬌最後的話。
唇邊,漾起一朵猶如淬了毒汁一般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