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值得
247、值得
隨即,但聞「撲、撲」兩聲,那人一隻大腳飛出,左右正在施刑的公差便被踹飛倒地,半天爬不起身。
那施壓在商嬌手上的力道一減,商嬌本來全力對付疼痛的神經放鬆,頓時整個人趴伏在地,全身再無半分力氣,只余呼呼喘息。
那人見狀,單膝跪地,將商嬌尚在受刑的手,自拶刑刑具中解救了出來。
當看到商嬌原本嬌嫩的素手,如今在拶刑之下,根根淤血腫脹,連動也動不了,他原本陰冷狠戾的眸子里,便有了幾分寒意。
「你還好嗎?」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將商嬌癱軟的身體自地上扶起,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想碰碰她受傷的手,卻又不敢,只能緊著聲音詢問道。
商嬌無力地抬眸,當看到那人削瘦冷峻的臉龐,不由皺了皺眉:「胡……胡沛華?」
他怎麼來了?
來看她如何受死嗎?
她這樣想,嘿然冷笑,伏在他身上,虛弱無力地嘲諷道:「你來的正是時候……我快死啦,你和胡貴妃很快便能了了一樁心事了……」
話音一落,她頭無力地耷拉下來,便閉了眼,陷入一片黑沉之中。
「你!」胡沛華聽商嬌這樣諷刺自己,不禁有些惱怒,正想斥她,卻見她雙眼緊閉,儼然已昏厥過去,不由心裡一揪。
扭頭,他怒視堂上的張千秋,喝問道:「張大人,你這是做甚?何以不等我來,便擅自問案?又何以濫用刑罰?」
張千秋未料胡沛華竟與商嬌相識,此時見胡沛華怪罪,忙下得堂來,向胡沛華一番行禮之後,又將事情的始末緣由細細說了,末了他拱手道:「下官幾次詢問這姑娘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替何人頂罪,但這個姑娘俱堅稱自己便是殺害太后的元兇,還在公堂之上污衊下官……下官一時無奈,方才給她上了刑具,想問出緣由……」
胡沛華一面聽著張千秋的解釋,一面又凝眉看著懷裡熬刑之後,面色慘白,虛脫昏厥的商嬌,心裡五味雜陳,再辨不出是什麼滋味。
剛剛他在胡府,接到張千秋派去的公差稟報說有個女子去廷尉署冒頂毒殺太后的大罪之時,不知為何,他第一個念頭便想到了商嬌,所以甚至連官服也來不及換,便騎了馬匆匆趕了過來。
結果,果然不出他所料,待他一進公堂,便看到商嬌被廷尉署的公差左右夾住,熬刑痛呼,全身顫抖的模樣。
他不知道,她怎麼會這樣傻?
她到底知不知道,謀害太后,會是怎樣的罪過?便是族誅、凌遲也不為過!
這樣的情況下,但凡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要與陳家撇清關係,甚至避而不及。
可她呢,為了一個陳子岩,為了那個曾經負她傷她的男人,竟傻傻地跑來,意圖替他們扛下這樣的潑天大罪!
普天之下,還有比她更傻的女人嗎?
她那令他折服與讚歎的聰明才智都去了哪裡?
想到這裡,他陰沉著臉,一把將商嬌抱起,向張千秋道:「張大人,你讓大家先退下,再給我找個安靜的房間,我想單獨與……這個人犯聊一聊。」
張千秋早視此事為一個燙手的山芋,所以才暗中派人去請胡沛華前來,會同他一同審理此事。此時見胡沛華待商嬌的態度,心裡更是暗暗吃驚,遂趕緊應是,揮退了左右公差,自己在前引路,領著抱著商嬌的胡沛華一路到了廷尉署的后苑,自己休息的處所,這才趕緊告辭離去。
待所有人都走了,空蕩的房間便顯得有些幽森冷暗,胡沛華將商嬌抱到床邊,動作輕柔地放在床上。
然後,他直起身,蹩眉凝視著她昏睡的模樣半久,終撫額長嘆了一聲,坐到她的床邊,伸出手去,輕輕摩挲著她的額發。
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竟對一個女人,生出了無力的感覺。
從最初的想殺殺不得,想打打不得,到後來對她生出的興趣,對她的憐惜……
她竟然一步一步,縛住了他正欲大展的拳腳,振興家族的願望。
商嬌,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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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嬌這一覺似睡了好久,夢裡,她依稀覺得自己全身冰冷,於是便點了火盆烤火,雙手卻越烤越疼,最後疼得彷彿有碳球捏在手中一般,火辣辣的的疼,無論她如何擺脫,卻依舊疼得鑽心。
終於,她疼得實在受不了了,「啊」的一聲揮舞著雙手一躍而起,睜開了眼睛。
入眼處,卻是一處卧房,房間不大,卻僅一桌一案,牆壁也是素白,顯得有些空空蕩蕩的。
正疑惑間,卻聽耳畔有男人低沉著聲音問道:「醒了?」
商嬌心裡一驚,忙抬頭循聲望去,便看到倚在床頭,正凝視著她的胡沛華。
「這是在哪兒?」她環顧四周,問。
「這裡是廷尉署的后苑。」胡沛華淡淡應了一聲,便緩緩站起身,向她走了過來。
走到床邊,他俯頭,看著床上擁被看著他,略顯幾分驚慌的商嬌,直入主題:「說說吧,你今日為何會來廷尉署?」
邊說,他邊坐了下來,伸出一隻手指,壞心的碰觸了一下她傷痕纍纍的手指。
「啊!」商嬌只覺被胡沛華觸過的手指如被火燎了一下般火辣辣的疼,痛得一聲慘叫,又不敢去碰傷指,只得咬著牙靜待那一陣疼痛過去。
恨恨瞪了面前一臉似笑非笑的胡沛華,她氣急敗壞,咬牙切齒地低吼:「你幹什麼?」
胡沛華聽到她的嘶吼,略顯陰沉的眸子閃過一絲黯然,盯著她的臉,緩緩道:「那你又在幹什麼?」
邊說,他邊伸手,攬過商嬌的脖子,一把將她拉到自己面前,目光灼灼的打量著她,「商嬌,前兩日我與你說的話,你沒聽懂是不是?」
他明明已經告誡過她,這是胡沁華與高淑妃之間的私人恩怨,這一次,胡沁華早已是打定主意,欲藉此時機,一舉除掉高淑妃這個橫亘在她心頭的心病,連同高氏一族,全都脫不開干係。
所以,他讓她不要管,避之則吉。
——更何況,那些人,她救不了;那些事,她也管不了。
可她倒好,不僅沒有事不關己遠遠走開,反倒自投羅網,將所有罪名攬在自己身上,哪怕拋卻身家性命不顧,也要去救她想救的人。
胡沛華已不知是該嘲她痴情,還是該笑她痴傻。
商嬌只淡淡瞟了胡沛華一眼,死命地從他手下掙脫出來,然後與他四目相對,輕聲卻無比堅定地道:「我自然明白你話里的意思。但胡沛華,我也告訴過你,有些情意不是假的。陳子岩待我,有恩、有情,這些我一生都不敢或忘。你與胡沁華鐵了心要整治高淑妃一族,這是高淑妃自己造的血債,我可以理解,我也可以置之不理……
但你們千不該萬不該,把陳子岩及他的一家牽涉進來!你們都知道,他是無辜的!他只是一個商人而已,每日每時,都只知辛苦經營,所圖不過是上奉自己母親,下養商行眾人而已……他有什麼錯?婚姻與一生的幸福,你們要剝奪,如今連他的性命你們也要剝奪?」
說到此處,商嬌抑下心中悲憤,許久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待心情平復了一些,她垂了眼皮,扯出一絲淺淺的嘲意,又道:「其實,此事若說到底,興許胡沁華最該怪的人,反倒是我。若當日在西芳庵,她不是為了救我答應你入宮之事,之後這一切,興許便都不會發生,她的父親馮老伯也不會死,她依然會是那個溫柔、嫻靜,只想一心侍奉佛前的穆顏……」
回憶起往事,想起曾經與穆顏的交淺言深,商嬌頗為傷感。
輕輕抬袖一拭眼角,她繼而又道,「所以,這件事,我思前想後,也只有我來頂罪,才是最妥貼的。
胡沁華於我有救命之恩,她也時刻惦記著,害怕我將她和憫兒的真實身份暴露出來……而陳子岩也對我有恩、有情,這些我亦不能辜負……
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便是由我出面,頂下毒害太后的罪名——一旦我死了,子岩便能得救,胡沁華也能徹底放下心來……
至於高淑妃與高氏一族,太后已歿,舒氏一門沒落指日可待,高氏沒了靠山,又經此一役,自然再不會是你們胡氏的對手。只要胡沁華繼續得到皇上龐愛,穩坐貴妃、太子生母之位,將來必位尊權重,甚至母儀天下。屆時,她想如何處置高淑妃及其身後的高氏一族,不過她興之所至的一句話而已。所以……」
她看著胡沛華,從容中帶著無比的鄭重,甚至還些小小的哀求,「胡沛華,我請求你,請求胡貴妃,以我一命相抵,放過陳子岩一家吧!」
說罷,她自床上起身,第一次向著胡沛華重重跪下,鄭重的磕了一個頭。
胡沛華緊蹩雙眉,聽商嬌說完,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謂然長嘆。
「看來,所有的事情,你倒是分析得透徹,也想得明白。」他搖頭嘆道,看向商嬌的眼中,不由自主的泛出一抹不忍之色。
「可商嬌你是否想過,人都只有一條命,你這樣捨棄自己去保全一個不屬於你的男人,這樣做值得嗎?」
屆時,她死了,不過一具枯骨,埋在地里遭受蟲咬鼠噬;而她救下的人,卻有妻有子,繼續享受著自己平靜安逸的人生……
這樣做,真的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