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畫押
251、畫押
但現在雖然弄清了高、胡二妃不睦的由來,太后中毒的事卻依然難覓真兇。
茶,畢竟是高小小親自從陳子岩的商行里拿出來的,也是高淑妃親自奉予太后的。況花茶入宮前後,經過多少人的手,誰能說得清楚?
若非說是胡沁華藉此機會,除去太后,為皇上以及將來自己的孩子的專權蕩平道路,又藉機嫁禍高淑妃,打擊這個害得自己親手弒父的兇手——這並無可能,但證據呢?
他此時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弒親之仇,不共戴天。
胡貴妃肯定會藉此次機會,趁機發難,對高氏一族窮追猛打,直至高氏一族永無立足之地,血流成河,方能泄她心頭之恨!
而商嬌……
睿王看她的目光也愈發複雜起來。
她的一句話,便教一個身份卑賤的妓女,成功入選為皇帝的后妃,從此扶搖直上,無人可匹。
商嬌,她的聰慧著實令他刮目相看。
她擁有著天下間許多女子都不具備的聰慧,又得皇上寵妃作為倚靠,若她能再稍有一些小心思,只怕就算不是他睿王,也能嫁給其他為官為宰的人為妻為妾,從此錦袍加身,富貴榮華,過上其他女人不可祈及的日子。
可她呢?
卻只甘願平凡,甘願做一個商人婦,過著最平淡、最簡單的日子,最後卻只落得被人拋棄的下場……
而如今,她更是為了這個曾經拋棄她的男人,甘願冒頂重罪,為救他不惜一死……
那他曾經為這個女子所付出的真情,付出的一切,要怎麼辦?
辜負!
只能被她視若無睹,充耳不聞,毫無心肝,沒有半分情義的辜負!
想到此處,睿王突然覺得胸臆間,那好不容易抑下的憤懣,轉瞬間又充盈了自己的胸口。
面色平靜地聽商嬌說完,他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又想壓抑回去。
但最終,他依然問出了口:「嗯,你曾經那麼怕死,那為何現在又不怕了呢?」
商嬌原以為睿王聽她說完,會想一些辦法救陳子岩,但此時聽他竟這般問,不由怔了怔。
待明白過來睿王話里的意思之後,商嬌抿了抿唇,無言以對的低垂下頭。偌大的廷尉署的大堂上,靜可聆針。
許久,她攥緊自己囚衣的衣角,盡量淡然平靜的道:「人人皆怕死,我自然也不例外。陳子岩於我有恩有情,況胡貴妃之心結,乃由救我而始,如今累子岩一家無辜受此牽連,本就是我的罪過。若我能代他一死,平息事端,也算死得其所。」
「有恩有情?死得其所?」睿王反覆地,細細地研讀著這兩句話,臉上浮出一抹不明其意的怪異表情。
「這麼說來,若你與陳子岩之間必須有一人死,你也打算認罪伏誅嗎?」
商嬌咬咬牙,堅定地道:「是。我既來了這裡,便沒想過能活著出去。只要能救齣子岩,只要能看著他們一家平安,我粉身碎骨也絕無半點怨言!求王爺成全!」
說罷,商嬌伏首再拜。
然而,堂上之人卻許久沉默,只余噼啪的燭火在堂中搖曳,寂靜而詭異。
許久,一絲喑啞的聲音,帶著苦澀,緩緩道:「……所以,你全了陳子岩對你的恩與情,卻要辜負本王對你的情義,是嗎?」
商嬌聽睿王說得凄涼,不由心裡也是一顫,動容地道:「……阿濬……」
睿王卻揮手,阻止了商嬌原本要說的話。他起身,將原本散落在地的商嬌的供詞一一撿起,一頁一頁碼好,遞到她的眼前。「既如此,那你畫押吧。」他沉聲命令道。
商嬌心裡一震,仰頭看他,卻見睿王也正俯頭看著自己,明滅的燭光映照在他臉上,看不出陰晴喜怒。
「這既是你想要的結果,那本王也只有成全你。只要你在供詞上畫押俱供,就是鐵一般的事實。有了這份供詞,再加上本王現在所掌握的,關於胡貴妃真實身分的信息,想來胡貴妃再是刁難,本王與其講證據也好,威脅也罷,總能保得陳子岩與其母平安……
至於高小小,她是高家人。不管你願與不願,胡貴妃現在畢竟深受皇兄寵幸,又育有龍嗣,本王總得給胡貴妃留些餘地才是。不過高小小腹中尚有身孕,按律需待其分娩之後才能處決,屆時,哪怕保她不住,也能保她腹中孩子平安。」
商嬌聽得睿王分析,知道以他的身分所做的承諾,即使不能全部兌現,只怕也相去不遠,不由心下大定,泣笑道:「若是這樣的結果,自然最好!」說著,她伸手便想去接他手裡的供狀。
睿王卻陡然收手,拿回供詞,俯頭打量著她,一雙鷹眸里,有太多複雜的情緒在流轉。
「商嬌,你可想好了。這張供詞若上呈天聽,一切便成定局。你的命,便再也保不住了。屆時,朝廷即便不誅你九族,但凌遲、問斬之罪是定然跑不了的……你,還要如此做嗎?」
商嬌有一絲猶豫,咬了咬唇,仰頭又問:「阿濬可否讓我與子岩見上一面?只要短短一柱香的時辰便好。」
是的。她猶不死心。
明明有一條生路就在眼前,她哪裡甘心引頸赴死?
青玉。
只要她能與陳子岩見上一面,親口問出青玉的下落,託付睿王找到青玉,便一切尚能挽回。
然而,卻見睿王聞得她提及陳子岩的那一剎那,突然眉心一蹩,牙關似緊了緊,繼而搖了搖頭。
「事關重大,為防串供,廷尉署歷來便不許外人入內探望內監囚犯——尤其是入了死監的重犯。況你現在不僅不是清白的外人,還是同入死監的重犯,我若私下允許你二人相見,亦是重罪。」
商嬌聞言,最後的一絲希望破滅,不由氣餒地癱坐在地。
唉,算了,算了,就當天意如此吧。她想。
就如高大嫂所說的,那青玉就算陳子岩隨身帶著,如今只怕也不被抄家的官兵抄走,便被牢頭搜颳了,哪裡還尋得去處?
況且,便是找到青玉,從大魏去柔然王庭,這一來一回所費時日又要多久?
而這案子,能拖到那個時候嗎?
想到此處,商嬌不由長長嘆了口氣。
再不遲疑地伸出手去,她盡量小心翼翼,不弄痛自己的手傷,堅定自睿王手裡拿過了供詞。
這一次,睿王沒有阻止。他甚至為商嬌拿來筆墨,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她匍匐在地上,攤開那頁供詞,然後顫著右手想來拿筆。
但她的手實在太疼。外面的皮肉傷且不提,內里筋骨也在這沉重的刑具施壓下輕微受傷破裂,所以無論她如何努力,卻終提不起筆來。
最後,商嬌只能無奈地擦了把額上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向睿王嘿然一笑,小心地詢問道:「阿濬,不若我就按個手印,好嗎?」
睿王默不作聲地看著商嬌笨拙的動作,雙眸微微眯了眯,轉身一聲不吭地為她端來了印泥。
商嬌便伸出大拇指,蘸了印泥,鄭重的在供詞最下面的地方,按上了自己鮮紅的指印。
自此,供詞生效,一切了結。
商嬌只覺得自己心下大石落地,不由長出了一口氣。
睿王小心地捲起供詞,再不看她,轉身便欲往外走。
「阿濬!」商嬌卻喚住了他。
睿王聞言,身形頓了一頓。孤傲的背影,在燭火的映照下,不知為何,竟讓商嬌有一絲落寞與傷感的錯覺。
「阿濬,」商嬌有些不忍,有些動容的道,「心之所向,我無法左右,所以……有時我行事難免會傷了你的心。但請你相信,你待我的好,我銘感五內,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今生,也許我無法報答你對我的恩情了,但願來世……」
「好了!」睿王頭也未回地哽著嗓子一聲低喝,成功阻斷了商嬌的話。
他負著手,慢慢地朝前走著,卻依舊頭也未回。
空氣中,只傳來他一聲似有似無的嘆息:「既許不了今生,又談何來世?」
那聲嘆氣悠悠轉轉,轉瞬間便又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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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廷尉署出來之後,睿王一路沉思著,卻腳下匆匆,那被他捲成一卷的商嬌的供狀,他握在手中,如有千鈞之重。
牧流光隨在他的身後,看著主子腳步雖快,卻沉重無比,心頭百味雜陳。
剛剛商嬌與睿王在廷尉署大堂之內的對話,牧流光在大堂外警戒,以防外人聽壁之時,卻聽了個清清楚楚,至今思來,仍不覺心驚膽戰。
今晨睿王吩咐他去查證商嬌與胡沁華可有牽連之時,他還半信半疑,只覺商嬌一介平民,又初到天都僅兩三年,根基未穩,怎麼可能與當朝的貴妃有何連繫?
卻不想,今日他暗中潛入胡府找尋證據未果,卻在回到王府的路上,碰到了安思予。
牧流光見他行色匆匆,面色憂急,像不曾看見他似的,卻在與他對撞而過時,卻將一張字條暗中塞進了他的手裡。
「商嬌有難,請王爺速往廷尉署相救。」安思予用一種只牧流光與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急急說完,便匆匆離去。
牧流光當時還不知道事情嚴重性,只聽到商嬌在廷尉署,已覺不妙,遂匆忙入宮,將安思予的紙條交給了睿王。
然後,他目睹了睿王在看了紙條所言之後,先是蹩眉沉思良久,繼而恍然大悟的樣子。
再然後,便有了府衙之內提審魯四的事,再然後……
他知道了這件事背後所隱藏的,一個天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