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散妾
257、散妾
如此又過了幾日,在常喜的精心照拂之下,商嬌的身體漸漸有了起色,甚至已能單獨下地外出走動了。
只經了這一役,商嬌再沒了往日笑顏,整日都精神懨懨,精神也大不如前,成天躲在屋中時而睡覺,時而發獃,如此便過了一天。
如今時至八月,前幾日還毒辣的日頭,在幾夜狂風驟雨後,總算略微涼爽了一些。
這一日,天氣晴好,日頭也不大,常喜怕商嬌老悶在屋子裡會悶出病來,便提議去王府的後園走走。
商嬌身子漸好,遂也沒拒絕,於是二人一前一後,身後還跟著兩名王府的家奴,一行四人出了青矜苑,往王府的後園中行去。
自從發生跳湖事件后,睿王雖什麼也沒說,甚至在商嬌養病的這段時日里,都沒有過來探望,卻派來了兩名家奴,無論她走到哪裡,都時時跟在身邊看護照應。
一路上,常喜一直跟商嬌講著笑話,試圖逗商嬌開心。而王府中的下人見到商嬌,亦不上前阻攔盤問,反倒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讓路,是以四人一路暢通無阻,很快便來到了花園附近。
幾場大雨過後,王府的花園裡花草更顯繁盛,樹蔭蔥鬱。百日草、金光菊、千日紅、夏堇、鳳仙花、半支蓮、長春花等次第開放,爭奇鬥妍,芳香四溢,越發將此處襯得清幽寧靜。
商嬌手扶常喜,走得微有汗意,正欲沿了花間小徑,去到園中深處的小亭坐坐,卻忽聞前方一陣女子嗚嗚咽咽的哭聲與吵鬧聲,不由微微一詫。
但僅僅只是一瞬間,商嬌便醒轉過來。西芳庵中的教訓,使商嬌明白了一點:好奇當真是會害死人的。況她現在自顧尚且不暇,又哪有空閑去管別人閑事?所以她一轉身,直覺的想要避走。
可這邊廂她的身體剛一動,那邊廂好奇的常喜卻已上前一步,拂開那遮擋視線的花樹。但見花叢中的石桌前,一個面色俊美卻冷凝的男子正端坐一旁,低頭看著腳下齊刷刷跪著的數十個容顏妍麗,卻哭得梨花帶雨般的女子。
一時間,常喜激動得差點大叫出聲,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那居中而坐的尊貴男子,不正是睿王是誰?
而此時,一滿頭珠翠,衣飾錦繡的俏麗女子正扯著睿王的衣角,哭叫道:「王爺,自妾身三年前過府服侍王爺以來,雖只為妾室,但妾身從來便是束身自好,以王爺為尊,王爺教誨,妾身亦從不敢有違。妾身萬不知自己所犯何事,讓王爺要休棄妾身?王爺……」
話音剛落,一淡白宮裝,淡雅出塵,青絲如墨的女子也膝行過來,用力扯住睿王的袖子,美眸中淚光盈盈地叫道:「是啊,王爺。妾身婉柔雖不似幾位姐姐般系出名門,但也是當年太后欽點予您為妾的。自服侍王爺以來,妾身規行矩步,照顧王爺起居飲食,不敢有一絲一毫憊懶。妾身雖然無嗣,但請王爺念在我等姐妹辛苦服侍王爺一場的份兒上,不要輕言休棄我們啊!」
說罷,她哀哀哭著,重重磕下頭去。
……
商嬌不曾料自己竟會撞上這樣一幕,見狀立刻上前,拉了常喜的手,便想轉身離去。
恰此時,睿王的聲音卻不期傳來。許是見了往日服侍過自己的如花美眷們今日悲泣之狀,他的聲音里也不禁有幾分動容。
「柔兒,月兒……本王知道這數年來,都辛苦你們了。但本王早已心有所屬,只願娶一人為妃,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些年來,是本王對你們不住……你們且放心,本王已吩咐過劉恕,便是你們譴返歸家,你們家中之人,亦不敢輕視你們半分。將來若有合意的親事,你們自行決定是否再嫁,不必報知本王。本王亦必不讓你們受半分委屈,可好?」
話音剛落,便是一陣大嘩。
一群女子跪地哀求的有之,默默哭泣的有之,嚎啕大哭的有之。
然後商嬌已再聽不清那些女子七嘴八舌的話語,她只皺了皺眉頭,拉住常喜,飛快地逃也似的走了。
一路往回走的路上,商嬌心亂如麻。她不知道剛剛自己看見的一幕,睿王譴散侍妾的一幕到底是否與她有關,但卻仍心驚膽戰。
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句話,只有她曾對睿王說起過。
當時,睿王還曾為這句話嘲笑過她,說她不切實際,世間男子皆薄情,倒不如尋個好倚靠,讓自己終身衣食無憂,終生富貴榮華,便是女人最好的歸宿。
可如今,他卻說出了這句話……
他是在將他自己逼到退無可退。
——也是在將她逼到退無可退。
可是,這一場悲劇性的初戀,已耗盡了她全部的元氣。如今她的心,便如無波古井,再也泛不起絲絲漣漪。
更何況,陳子岩到底是怎麼死的,她尚未知道原因,心頭也未釋然。
她再也不敢負擔不起睿王,亦或另外的人的感情與付出。
而相對於商嬌的沉重,常喜卻顯得無比興奮與快樂。
自從剛剛無意中發現了此事,她就像一隻輕快的小鳥,腳步輕盈得快要飛起來,臉上也掩也掩不住的喜悅。
「小姐,你說你說,」她扯了扯商嬌的袖子,有些好奇,有些興奮地問:「睿王為何要將他的侍妾都譴返歸家啊?那可都是朝中的大臣獻給他的女子呢!」
「……」
「小姐,你說,睿王剛剛所說的,令他心有所屬的女子,是誰啊?」
「……」
常喜邊問,邊用眼光狡黠地瞟著商嬌,「小姐,你說,王爺口中的那個女子……說的是你嗎?」
「別胡說!」商嬌陡然沖她一聲厲喝。
常喜一愣,興奮與快樂的表情還僵在臉上,慢慢地轉為錯愕與委屈。
商嬌無奈地嘆了口氣,壓下聲音訓誡她道:「常喜,有些事情不該你管就不要管,不該你問便不要問。更何況睿王譴那些姬妾離府是他的事,你身為一個下人,胡亂非議主子,很容易為自己招來禍事的,知道嗎?」
常喜撇撇唇,頗委屈地看了商嬌一眼,這才諾諾地應了一聲:「哦。」
商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舉步往前走去。行了幾步,她忽然似想起了什麼,問常喜道:「對了,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黃辛怎麼樣了?」
「黃辛?」常喜有些莫名其妙的眨眨眼,笑道,「小姐怎麼想起他來?那小子挺好的,人也靈活。你出事的時候,他老娘剛好來了,就住在明月樓的後院里。知道你出了事,他也挺憂心。那幾日安大哥也病了,明月樓里就他跑進跑出,上上下下幫著張羅,生意倒一天沒有落下。
他娘也挺和藹的,人雖半瞎了,看東西模模糊糊的,但心卻好,見我去了,總是笑眯眯的,還總眯著那半瞎的眼,削了果子給我吃……」
商嬌聽著常喜嘰嘰呱呱地說著黃辛的事,似一點也不知道商嬌將自己許給了黃辛的事,心裡不由一詫。
但她轉念一想,又豁然開朗,定是安思予那幾日為她的事奔忙勞累,又生了重病,所以將此事給擱置了下來。
不過現在她既然已經平安無事,身子也漸漸復了原,這件事還是由她親自告訴常喜比較妥當。
商嬌心裡暗忖,常喜與黃辛素日很處得來,想來便是知道了她將自己許配給了他,也不至太過拒絕才是。
畢竟,嫁予匹夫凡人草草一世,也總好過像睿王那些姬妾一般,平日里規行矩步,一敢行差踏錯半步,被迫與不同的女人鬥心眼耍心機,分享夫君,到頭來卻依舊落個被夫君休棄的下場要好太多。
不過既想起了安思予,商嬌自然也惦念起他的病。
這些日子以來,商嬌心情鬱郁,成天躺在床上什麼事也做不了,縱然有心,卻也無力再去過問安思予的病情。
安大哥,現在怎麼樣了?沒有人在他身邊照顧著,他的病好了嗎?
及至回到青矜苑時,商嬌都還在惦念著安思予的病情。她在心裡幾番掙扎計較,終於轉身對身後的兩位家奴道:「二位大哥,煩請你們去向劉總管通稟一聲,說我想求見王爺,若王爺得空,請劉總管前來知會我一聲。」
兩個家奴聞言齊聲應是,立刻便有一人腳步飛快的通傳去了。
常喜見狀大喜,眉開眼笑地問:「小姐,你總算想通啦?」
商嬌深深地看了常喜一眼,淡聲問道:「想通什麼?」
「……」常喜張了張嘴,但看商嬌面色有異,又乖覺地吐了吐舌頭,閉上了嘴巴。
商嬌無奈地嘆了口氣,揮手將那家奴遠遠支開,遂才拉住常喜的手,與她同坐在青矜苑的廊下美人靠上。
「常喜,剛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你覺得睿王待他的侍妾們好嗎?那個入得公門王府的女子,幸福嗎?」商嬌握住常喜的手,開門見山,語重心長地問。
常喜默然。片刻后,她抬起頭來,伶俐地答道:「我覺得此事得分人。王爺固然對他的那些姬妾薄情,卻也對他口中的女子專情。況他那些姬妾本就是朝中大臣因著想藉機親近王爺才送來王府的,本身接近王爺的目的便不純,王爺現在譴走她們,也無可厚非。」
商嬌料不到常喜竟看事情想問題如此深,一時錯愕了片刻,繼而道:「既如此,那你便該知道,能得王爺專情的女子只有一位。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無論那些侍妾待王爺是虛情假意也好,是真心愛慕也罷,到頭來終只落了個被夫君休棄的下場而已……便是這樣,常喜,你還要將自己的一顆芳心,托予王爺嗎?」
常喜未料商嬌會突然把她的心思挑破,聞言先是一愣,繼而大驚,猛然站起瞪著商嬌,臉驀地燒得緋紅。
商嬌最後一句話,毫無疑問已戳破了她一直隱藏的,不可為外人描述的少女心思,怎能不令她大驚失色,心如鹿撞。
「小……小姐……」她囁嚅著,半天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