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欲靜
314、欲靜
爾朱禹也知商嬌是因為愛人慘死才來此避難,不想過多染指世事,遂也不強求,只他今日前來,實在因為事情緊急,遂只能繼續說下去。
「消息至大宋軍中,劉繹大驚,卻又因北羌戰事膠著,只能分散兵力,帶了親兵十萬回京馳援,卻遭到了劉鈺及一眾跟隨他的亂黨的反撲,十萬大軍盡皆全沒,只劉繹在親衛死士的護衛下,平安脫逃了出來……真是天不佑我!」
說到這裡,爾朱禹恨恨地一擊掌,雙目赤紅地恨聲道。
商嬌見狀,心裡驟然一驚,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將軍,你是想……」她挺直脊背,傾身著急地詢問。
果然,爾朱禹的眼中便多了一絲陰狠。他看了一眼商嬌,冷聲道:「自然!殺子之仇,仇深似海,我爾朱禹有生之年,都不會忘記那日盤龍山上的熊熊烈火,與我那葬身火海的憫兒……
我的憫兒,可憐他還那麼小,連一個月都不到,就要承受這種被烈火吞噬焚烤的痛苦折磨,最後化成一把骨灰,連具完屍都沒有……這一切,全拜大宋的太子劉繹所賜,我、爾朱同,與我爾朱全族,自然終生銘記!」
說到此處,爾朱禹臉色又是一面,竟無比遺恨的嘆了一口氣。
「唉!可惜……此時宋國內亂,本是進攻大魏最好的時機。我收到消息之後,連夜託人傳書上表,請求朝廷出兵,一舉攻下魏國,活捉魏帝,尋找廢太子劉繹……可惜……」
說到這裡,爾朱禹狠狠的一砸拳,恨怒得幾乎要咬碎后牙。
「可惜皇上如今身染重病,已許久不朝,朝政如今盡托於胡皇后與小太子監掌……兩個婦孺之人,能有什麼遠見?我們苦等了許久,竟等來朝廷一紙責令我們南秦州守將閉關自守,不得輕易言戰的聖旨!平白的錯過這個大好機會!」
「……」面對爾朱禹衝天般的怒火,商嬌依舊緘口不言。
她自然知曉胡沁華的心思。
如今皇上身體每況愈下,隨時可能駕鶴西歸。屆時,她一介女流之輩,太子又只是幾歲的孩童……這母子二人只怕此時也是自顧不暇。便是知道此時宋國內亂,也不敢輕易言戰,將大魏與自己捲入不可預知的未來的風險中。
更何況,劉繹一旦被爾朱禹擒獲,當日盤龍山上的事情自然可能會暴露,爾朱禹便會知道自己的兒子不僅未死,還成為了當今的太子……
這一局,胡沁華自然不可能去賭這一局!
可是這一切,一心以為愛子已死,想要復仇的爾朱禹又哪裡會知道?
所以說到此處的爾朱禹又陰惻惻的笑了。詭異的笑容,讓他的臉看上去竟狠戾無比。
「不過,皇上不願出兵,這於我未嘗不是好事。我收到消息,此時劉繹已潛入大魏境內,據我推測,他應是還惦念著那在北羌平叛的二十萬大軍,想要經由我南秦州出關與其會合,召集舊部,以圖東山再起!」
說到此處,爾朱禹陡然一把握住了商嬌的手,興奮急切地問:「所以,商姑娘,我此時需要你的幫助。你會幫我的,是嗎?」
「……」商嬌心裡一悸,手被爾朱禹如鋼似鐵的手握得生疼,趕緊掙脫出來,卻見手腕上已青紫一片。她握著手腕靜默了許久,終於輕聲問:「將軍想讓我如何幫你?」
爾朱禹聽商嬌這般說,以為她同意了,遂興奮地笑道:「我就直言相告吧商姑娘,這幾日我已率親兵在南秦州境內布下了天羅地網,就靜等著這劉繹上鉤。他劉繹若想經由我南秦州出關……我必讓他有去無回!」
說到這裡,他笑容一滯,深深地看了商嬌一眼,沉聲道:「可是……我們如今遇到一個最棘手的問題,便是無論是我爾朱一族,還是整個南秦州的守將,竟無人識得劉繹的長相!
朝廷既令我們按兵不動,那我們便不能大張旗鼓地捉拿可疑之人,所以現在,我們需要一個見過劉繹真實面容的人,協助我們捉拿劉繹!」
說到此處,爾朱禹憂心忡忡地向商嬌抱拳道:「商姑娘,我知道你曾協助睿王,拿回被宋太子盜走的行軍布陣圖,也曾在柔然與劉繹打過照面……可以說,現在整個南秦州境內,只有你,是唯一見過劉繹的人。
所以我懇求你商姑娘,便是為了我們多年朋友一場的情義,為了我那無辜受死的孩兒……也請你務必要協助我,活捉此賊,報得這血海深仇!我爾朱禹將來定為你奮不顧身,以效犬馬之勞!」
說到此處,爾朱禹長身立起,向商嬌長長一揖。
面對爾朱禹如此大禮,商嬌卻良久靜默,遲遲不能言。
她明白爾朱禹的仇恨,也明白為何爾朱禹會親率自己的親兵衛隊,獨自前來朱英鎮找她的原因。
可知道憫兒未死的商嬌,自然也知道當年盤龍山上的事情的真相與原委。
雖然,她尚不知劉繹的人當時會出現在盤龍山上,卻可以肯定他也是無辜受累。
如今她又怎能答應爾朱禹為了他的一己之私,而陷一個無辜的人於絕境?
更何況,宋皇被殺,劉繹的太子之位已被廢,他已什麼都沒有了……
她又何其忍心,讓劉繹再失去性命?
可這五年來,她偏安南秦州,一直受著爾朱禹照顧,所以無論在鎮上開明心酒樓,還是買賣布帛的明心布莊,從未遇到過任何刁難。所以在她的心裡,一直當爾朱禹是兄長,是朋友,也是恩人。
而這幾年來,商嬌也知道,爾朱禹與爾朱同兩兄弟,從當時率眾來投時的參軍,一路做到協掌南秦州軍政事務的副將,其間有多少辛苦與汗水的付出。
而支撐他們如此拚命的,是仇恨,是盤龍山上的那一把熊熊烈火!
而今,復仇的機會就擺在眼前,爾朱禹焉有不動心之理?
可她卻不能為了爾朱禹的一己之私,而去指認劉繹,將大宋太子的性命,斷送在莫須有的仇恨當中!
兩相為難下,商嬌頭疼不已。
最後,她只能艱難地扯開一抹笑,圓滑地向爾朱禹道:「將軍的來意,商嬌清楚了。但劉繹已潛入大魏的消息,大哥也終道聽途說而已,並未親眼得見。若大哥真抓住了嫌疑之人,商嬌再前往辨認也不遲。」
一席話,說得似是而非,卻又滴水不漏。
爾朱禹畢竟只是粗人,自然不會起疑,遂以為商嬌同意了,高興地起身告辭道:「既如此,便有勞姑娘了。事既已說完,我也就先告辭了。」
說罷,他也不要商嬌相送,徑自帶了親兵,龍行虎步般闊步離去了。
商嬌含著淡笑,目送爾朱禹走遠,這才返回身來,茫然地獨立院中,腦海里一片空白。
多少年了?
她離開天都,偏安一隅,不問世事,有多少年了?
想當日,在那樣險象環生的境地里,她一意突圍而出,執意離開,所圖所求,不過一個平安自在,不過一個安心度日而已……
可為什麼不管她如何躲,如何避,卻彷彿總有一些事情,會自動找上門來?
想到這裡,商嬌不由深深嘆了一口氣,頹然地坐回椅子上,一種虛脫的無力感,倏時蔓延至四肢百骸。
所謂的樹欲靜而風不止,大抵如此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