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8、剪羽
478、剪羽
天都城
商嬌府內,滿府上下,皆站滿了禁軍內衛。
火把的火,映照在這些禁軍臉上,陰暗不明,頗有幾分怪異。
明明站滿了人,可連一點聲音也沒有。就連咳嗽一聲的聲音,也沒有。
滿府的人,都如臨大敵般,緊繃著神經,看著燈火通明的正廳的方向。
此時的正廳內,正跪了滿滿當當的人。
葉傲天、周絮娘、高大嫂、王掌柜……
幾乎全是商嬌的親信與部下。
而就在他們身旁,兩個內衛正各掄著一根殺威棒,賣力地打著趴在地上的人。
商府的管家。
「啪、啪……」一聲又一聲,打在人體身上,沉重的悶響,令人心驚肉跳。
那個姓李的管家起先還連哀叫連連,聲聲告饒,直到最後,漸漸沒了聲息。
終於,擊打聲停下。
一個內衛上前探了探管家鼻息,向上首之人跪地稟報道:「稟皇上,犯人已氣絕身亡。」
卻見上首的人頭戴一頂紫金龍冠,一身明黃五爪金龍的龍袍下,正以手托頤,雙目緊閉,面色雖淡,卻似在心中刻意壓抑著什麼,整個人顯得陰沉肅殺。
聽到內衛的稟報,他輕輕地揮了揮手。
內衛見狀,趕緊起身,將管家被打得鮮血淋漓的屍體搬運了出去。
在經過跪在最外面的周絮娘身邊時,也不知有意亦或無意,那屍體竟擦到了周絮娘的肩膀,頓時嚇得膽小的周絮娘渾身一縮,差點尖叫出聲。
待內衛將屍體搬走以後,坐在大廳主座圈椅中的人——英宗皇帝元濬,這才抬起頭來,一雙鷹眸含怒含威,凌厲地一一掃視著跪在地上的人。
「你們,」他淡淡地開口,唇邊似還勾了一抹笑意,「誰先告訴朕,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商嬌與陳諾、安思予會同時失蹤?」
「……」
沒有人說話。大廳內,寂靜一片。
皇帝環視了一周,冷笑道:「都沒有說話嗎?那看來,只能朕一個一個的問了?」
說著,他的手伸出,點了點周絮娘,「你!」
周絮娘立刻嚇得又是一縮,全身發抖。
「為何商嬌失蹤之後,陳諾也不見了蹤影?而在他的床上,竟睡著一個家奴?你明明在一旁侍侯著,卻連你家主子與家奴的長相都分不清嗎?」
「……」
「那朕再問你,商嬌與陳諾商量逃跑之前,可曾告訴過你,他們要往哪裡去?」皇帝再問。
「……」周絮娘驚恐萬狀,卻咬緊牙光,搖了搖頭。
皇帝一聲嘆息。
手一指,又指向王掌柜與高大嫂。
「你,你們,跟朕解釋一下,為何昨日你們的帳目上,突然少了一萬兩銀子?」
王掌柜剛要開口,高大嫂已伸手攔住了他。
「回皇上,這是我們酒樓前些日子欠貨商的錢,昨日剛剛支出。」
「哦,」皇帝冷笑一聲,點了點頭,「高大嫂,你倒機靈。不過,一萬兩銀子的貨錢?哪個販賣時蔬生肉的貨商會這麼大的手筆?將那貨商的名字說出來,朕馬上找人前去查證。」
「……」高大嫂立刻語塞。
見高大嫂再不說話,皇帝的眼睛又緩緩瞟向葉傲天。
「葉傲天,你是隨在商嬌身邊最久的老人了。她幾乎有什麼大小事,都從不瞞你。你倒是給朕說說,她去了哪裡?」
「……」葉傲天跪在地上,頭也不抬。
皇帝於是點點頭,又抬眼環視了一下一屋子的人,又問:「那你們,誰知道商嬌去了何處,說出來!說出來朕有重賞。」
他鼓勵著,抬眼掃過眾人。
還是沒人答話。
偌大的大廳,滿室俱靜。
皇帝閉了閉眼,左手處,無意識地撥弄著一隻檀香木做成的佛珠手串。
然後,慢慢地站起身來,走出了大廳,步下了台階。
身後,立刻有身著重甲的兵士們沖入大廳……
隨後,便聽一陣刀劍撥鞘的聲音,與大廳內一陣人仰馬翻,驚聲尖叫聲混於一處。
鮮血飛濺,潑散在大廳的窗欞之上。
皇帝腳步停住,頭也不回,彷彿對大廳內的血腥與殺戮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只執著佛珠的手,越捻越快,越捻起快……
終於,「啪」的一聲,串著佛珠的繩子斷裂,佛珠一料一粒,自他手中流泄而出,「吧嗒吧嗒」的掉了一地。
皇帝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串珠自手中滑落,微微皺了皺眉。
從小,他就有一個習慣。
每當心緒不寧,想要發火,想要殺人之時,就會跪在佛前,拚命的誦經念佛,手捻串珠,以平息自己身體里的那股怒火。
這種感覺,似乎在遇到商嬌以後,許久不曾發作過。
因為她總是一次次撩撥他,惹怒他。
久而久之,好像生她的氣,已成為了他的習慣。便很少再用那串串珠了。
可今日,那串串珠,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並且,毀了。
沒關係,反正,他亦不想再忍了。
他忍得夠久了!
遙想到今日午時之前的時光,他在宮廷之中,尚還是那麼心情飛揚,滿心歡悅。
剛剛下朝,便讓有司呈上庫中存放的禮單,勾選著一件件她可能喜歡的禮物,留待明日送給她。
東海郡上貢的夜明珠項鏈?商嬌脖子上總是素素凈凈的,什麼也不戴,這串項鏈她戴著必然光彩奪目,給她!
宮廷珍寶司制的九鳳朝天鈿?商嬌的頭髮又黑又柔,以前兩條又粗又黑的小辮子一甩一甩的,煞是好看。今後梳成高髻,簪上這個正好,給她!
庫存焦雷名琴?這可是上古名琴!他記得,當年他坐在南城小院對面的酒肆樓上,看見她因彈不好琴而被陳子岩教訓的模樣,心裡又羨又妒……而今,她也總算能為他撫上一曲了吧?給她!
嗯?晉朝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商嬌的字不錯,正好送她臨摹,給她!
正當他興緻勃勃地為她勾選著一件件送她的禮物時,突然眼角過處,卻見劉恕匆匆忙忙,大驚失色地上了殿來。
「皇上,商嬌……商嬌姑娘,不……不見了。」
……
再然後,他便匆匆地趕到了商府,那個他賜予她的,美麗而華美的府宅。
然而,這座華美的府宅,到底留不住佳人身影。
她不見了。
同時不見的,還有安思予和陳諾。
三人一起消失。
如果他再不知道這其中意味著什麼,他元濬便是徹頭徹尾的傻瓜!
怎麼可以?
商嬌,你怎麼可以!
皇帝站在夜晚的商府小徑上,冷風過處,突然胸口一陣陣撕裂般的痛楚。
那是在濟州被困時,被宋軍的流矢射中的舊傷,雖將養好了,終成了病根。平素不能情緒太過激動,否則容易引發舊疾。
多可笑?當時的傷得那麼重,他卻明明不覺得痛。
因為那時,商嬌聽聞他受了傷,竟不惜炸開了暗河秘道,也要來到他的身邊,與他同生共死。
那時候,明明那麼危難的關頭,他們卻那麼的好。
她每日待在他身邊,替他熬藥,關心他的膳食起居,打理著他的雜務,還要關心著軍事,擔心著宋軍的動向……
那時,她總在他的身邊,在他目光所及處。
他一喚她,她便會應他。笑靨如花。
他一直以為,這樣的關係,會一直維持下去。
一直到他們老,他們死。
然後一起葬入地底,永生永世。
卻不想,一日之間,天翻地覆。
如今,舊疾引發,胸口的位置,就如同被剜去了心臟一般,痛不可抑。
他的心,突然就如空了一塊似的。
先有陳子岩,後有安思予……
唯他元濬,在她心裡,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
十七年漫長的等待……
難道就等來這麼一個結果嗎?
他恨,他惱,他不甘!
她想逃離他?休想!
那群人,她周遭的那群人……
當年,他為討她歡心,不惜動用一切手段,將那些人從牢獄里撈出,救下,放還歸家……
如今,卻一個個都成為了她的翅膀,幫她隱瞞他,助她逃離他!
那他就動手,替她一一折斷,一一剪除!
此生此世,為了她,他不會再忍,不會再等!
佛擋殺.佛,鬼擋殺鬼!
心口劇痛,他忍捺不住,正想找個地方坐下歇息……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騷亂。
「什麼人?」皇帝聽到有人在喊,有人在追。
他眉頭微蹩,正想開口問是何事。
卻見一名禁衛突然托著一封信,快步上得前來。
「皇上,方才門外有人,用短箭射了封信來。」禁衛跪下,雙手托舉著信封,稟道。
皇帝接過,只見信封上四個大字:皇上親啟。
他心裡有些好奇,接過,展開信紙一看。
大驚失色。
「商嬌與安思予、陳諾往北而去,意圖去柔然?……她怎麼會中途轉道,獨自去了西芳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