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何為信仰？
馬車進了星輝城時，天已經蒙蒙亮了。畢里弗拉開車窗的帷幕，卻沒有了書上寫的那種繁華，從城門進來的主幹道，一路上的行人面黃肌瘦、神情低落，路上隨處可見沿街乞討的乞丐，而當教會的馬車進來時，卻引起了轟動。
「是教會的車！」
「主啊，你終於來拯救您的僕人了么？」
「大人，大人，求你可憐可憐我，賞賜我一些糧食吧。」
不少人圍住馬車，堵著馬車不讓走。
一名教士從馬車內走了出來，站在車頭，大聲道：「大家安靜一下，我們現在就將糧食運進教堂，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就會派發聖餐，請大家不要著急。」
但是此刻哪還有人肯聽他的話，不停地哀求著，有幾個人甚至牽住了馬頭，導致馬兒受到了驚訝，踢開了強硬地牽著它的那幾個人。
沒有一個人去扶起那幾個被馬踹飛的人，反而視而不見地踩踏進來，人群之中只是發出了幾句慘叫聲，就被嘈雜的其他聲音淹沒了。
城內巡邏的士兵趕到，驅趕走了圍堵馬車的人，護送教會的馬車去星輝城的教堂里去。
馬車到了教堂，底層的神職人員很快將糧食運走了，而畢里弗一行人也在一名主管教父的帶領下，見到了掌管光暗帝國南部的莫里昂紅袍主教。
莫里昂作為教廷十二紅袍之一，更是掌管四分之一帝國的樞機主教，在教廷里的地位僅次於教皇冕下及幾位執殿主教。
畢里弗還是第一次見到莫里昂，這是一位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卡索以及其他幾位教士跟在畢里弗身後，不敢與這位大主教直視。
「歡迎你，畢里弗教士。」莫里昂彬彬有禮地打著招呼，「遠道而來真是辛苦了。」
畢里弗不卑不亢地回禮：「這是我的使命，莫里昂閣下。」
莫里昂微微一笑：「我已經命人準備好了宴席，希望幾位教士能夠賞光。」
卡索眼睛一亮：「榮幸至極，莫里昂大人。」
畢里弗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抱歉，莫里昂閣下，我累了，想要去休息了。」
「沒事，沒事。」莫里昂搖了搖頭，然後吩咐一位神職人員為畢里弗準備房間。
休息了幾個小時，畢里弗便跟著教會的人出去派發聖餐了。
走在街道上，畢里弗發現大街上那些餐廳、歌舞院等等地方早已大門緊閉，看上去已經關了很久。
飢腸轆轆的人們排隊等著派發聖餐，可還有一些更加邋遢狼狽的人卻躲在外圍，眼巴巴地看著教會的人在派發聖餐卻不敢上前。
畢里弗開始為領好聖餐的信徒們傳教，這也是他出來遊歷的任務。畢里弗能感受到每一位信徒都有著非常虔誠的信仰，這讓他非常的高興。
就在他帶領信徒禱告之時，發聖餐的地方卻傳來嘈雜聲。
那是一名衣衫臟破的婦女，懷裡抱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正在對發聖餐的神父哭嚎道：「求求你了，我的孩子生病了，給我一個……不，半個聖餅就可以了，求你了。」
「滾開，你根本不是教會的信徒！」發餐的神父一臉不耐地踢開那名婦女。
婦女從地上爬起來，抱住神父的腿跪在地上哀求道：「我願意信奉光暗之神，我願意將我的一切奉獻給主。」
「一個三等自由民，你也配成為主的子明？滾開，別妨礙我做事！」神父狠狠地一腳踢在她的背上，然後一腳一腳地踹著。
三等自由民意味著直系血親三代之內有人成為了奴隸，這樣的人被稱為三等自由民，身份地位介於平民與奴隸之間。
「住手！」畢里弗上前制止，「神曾說，信奉他的，愛他的，都將坐在同一個餐桌上，進食著相同的晚餐。」
發餐的神父沒認出畢里弗，只知道他是運送糧食來的一位教士，但還是停了下來，指著蹲在地上抱著孩子哭的女人說：「這個女人混進了信徒的隊伍里，可她的身份根本不配成為一名信徒。」
「信徒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同為神之子民，都可稱為兄弟姐妹。為什麼你還以身份高低來論。」畢里弗怒斥道。
「信徒自然沒有地位區別，可不是信徒的人，不被我神庇佑的人，怎麼可以和我們相提並論。」神父反駁道，然後不理睬那個哭成一團的女人和臉色難看的畢里弗，繼續為下一個人分聖餐。
畢里弗看著那個他手中的聖餐，臉色又是一變，拿起其中一塊餅，卻發現這塊餅內根本沒有聖力，它甚至只有一半是麥子做成的，而另一半是麥糠摻雜在其中。
「這被配稱為聖餐？！」畢里弗憤怒地將餐台上的餅推在地上，卻悲哀地發現即便是這樣的餅也讓不少飢餓的人蹲在地上哄搶。
那個分發聖餐的神父被畢里弗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目瞪口呆，氣的手指哆嗦地指著他：「你，你是哪個轄區教會的？我要向你們的主教投訴！」
「不必了！」畢里弗怒不可遏地說，「我會去找莫里昂閣下的。」
當他怒氣沖沖地找到莫里昂時，這位教廷的大人物正在禱告室內祈禱。
與神溝通的祈禱是神聖不可侵犯，即便畢里弗再生氣，也只能耐下性子等待莫里昂祈禱完畢。
這一等，足足就是兩個小時。
莫里昂結束禱告，他斜眼看到了畢里弗，微微一笑，站起來轉過身面對著畢里弗：「憤怒，使人散失理智。畢里弗教士，你的信仰鐐銬是否變得沉重？」
畢里弗為之一怔，剛想開口，卻見莫里昂走到他身邊，輕輕撫著他手上的鐐銬，讚歎道：「多麼完美的傑作啊，第一任苦修殿執殿主教馬丁閣下打造的信仰鐐銬，千百年來你還是第一個能夠佩戴它的人。對於其他人而言，它太『沉重』了。」
「莫里昂閣下，您應該清楚，我來找您並不是想要和您討論這些事情。」畢里弗不悅道。
「我知道你找我是為了什麼，畢里弗教士。但我覺得，你並不適合在這些問題上費心思，否則終有一天，你也會嫌棄這幅鐐銬的『沉重』。」莫里昂慢條斯理地說著，他的言語中帶著濃重的卷音，這是上流人才會費心去掌握的一種發音技巧。
畢里弗搖了搖頭，堅定道：「吾主賜予我的意志，不允許我見到需要幫助的信徒卻視而不見，因為他們也是神的子民。」
「哦，是嗎。」莫里昂聳了聳肩，「那麼我們就談談吧，既然你堅持的話。」
「莫里昂教士，那麼我想問，昨天我賜福過的聖餅去哪了？今天派發給教徒的根本不是聖餐，那只是劣質的麥餅而已！」
「它出現在了更需要它的人手裡。」莫里昂食指輕輕敲著桌子，「你要知道，畢里弗教士，北邊正在打仗。信徒們為了神的榮耀，正在與異教徒們展開戰爭。在神的指引下，信徒們化為最英勇的士兵，可是他們還只是凡人，也會流血，也會受傷。他們更需要這些能夠治療傷痛、能夠平復心靈的聖餅。」
莫里昂停頓了一會，繼續說：「就在兩個小時前，星輝城最後一支完整教廷軍團被調去了北方戰場，而你運送來的那批賜福過的麥子以最快的速度被製成聖餅送到了這支教廷軍手中。」
畢里弗為之語塞，但立刻說道：「那至少讓信徒吃上全麥的餅吧？為什麼要摻入麥糠？」
「因為糧食不夠了。」莫里昂無奈道，「你應該已經看過平原的糧區是什麼情況了，奴隸不夠，戰爭又是一台瘋狂消耗的機器，為了讓星輝城全城的信徒們撐到下個季度，摻入一些其他不那麼好但是能吃的東西是最好的辦法。」
「人手不夠？可是城裡大多數人都無所事事，只有奴隸與低等自由民在做著勞苦的工作，吃著最差的食物。而其他人卻眼巴巴地看著教堂門口，等著教會的『聖餐』？為什麼不讓他們去從事生產？」
「那麼你為什麼不去呢？畢里弗閣下。」莫里昂語氣冷了下來。
畢里弗不解道：「我作為神的僕人，立誓為傳播神的光輝而奉獻一生，我需要去傳教，去感悟神言。怎能將時間浪費在種植糧食上？」
「信徒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同為神之子民，都可稱為兄弟姐妹。」莫里昂大聲道「既然你和他們是一樣的，你需要去傳教去領會神言，那麼他們為什麼不需要呢？神曾經說『凡信我者，六欲勞苦不加身，我將賜你衣、賜你食，不為勞苦所累，不為饑寒所擾』，神的子民應該去為了傳播神的榮耀奔波，而不是去苦累勞動。那些不信仰神靈的異教徒將為我們效勞，這樣方能贖罪。」
「你這是曲解教義！」畢里弗勃然大怒。
「這才是真正的教義！」莫里昂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視著畢里弗，「一名坐在馬車上來傳教的『苦修士』，你有什麼資格來說我曲解教義。一個剛出教廷的毛頭小子，你要做的不是對一位長輩指手畫腳。你應該用你的雙腳去行走在大陸上，用你的雙眼去直視人間疾苦，用你的雙耳去傾聽信徒們對神的訴說，用你的嘴舌向信徒展現神的教義，最終用你的精神去溝通神靈聆聽神靈教誨。」
畢里弗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最終低下頭顱：「抱歉，莫里昂閣下。」
他轉身離開了房間，離開了教堂，離開了星輝城，他誰都沒有告訴自己的行蹤，包括他的弟弟卡索，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去向何方。
但是，畢里弗想要親自在大陸上傳教，以一位苦修士的身份。
這一走，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