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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平地塵

  自姬蘭來了府上和我同住同學后,我覺著自己也上進了些,早上很早時候不必京墨哥哥來喚我自己就在院中看書了。可就算如此,我想姬蘭也起得比我更早,因為每日京墨哥哥帶我去山上采草藥時,偶爾會看到姬蘭在花園中,或看書或閑坐。

  第一次看到姬蘭,她問我們去做什麼,後來再見便輕輕一笑,也不知是不是知曉我們會從這裡經過,之後便不常見她。我同京墨哥哥說我的想法,京墨哥哥將一株草藥給我:「其實人就如草藥一般,有些草藥它很明了,是毒是葯有定論,但有些草藥它既有毒性,也有藥性,要看怎麼用,和什麼草藥在一起。」

  我剛想問是什麼意思,便聽他繼續道:「姬蘭就像其中一種,你們分別多年,其實她是什麼樣子你無從得知,她有她所追求的,自然便不會在意其它的。」我總覺得他說的話另有所指,但沒有多想。

  每日挖完草藥,我們便一同去用膳,這彷彿已經成為一個日積月累的習慣,這些年不會去想,如若有一日,這樣習慣的日子結束了會怎樣。

  清朝壽豐十七年

  這樣的日子過了小半年,再次提醒我離入宮更近一步的日子,便是哥哥要去安西州任職了。這些日子哥哥和嫂嫂的感情很好,嫂嫂也教了我不少調香或是識香的事情,我和姬蘭的關係雖不如以往一樣親密,卻也熟悉了許多,我們一同準備了很多衣物送給哥哥嫂嫂。

  姬蘭並非一直在我家住著,每隔半月姬蘭便會回到家中,如今她的阿瑪任職正四品都察院六科給事中,在盛京置辦了宅子,姬蘭的額娘也搬了上來,只是為方便就沒有申請家塾,姬蘭便和我們一同學習。

  不過再過些時日,姬蘭大概便只在這裡讀書了,因了她家的宅子離我家不遠,姬蘭可以每日學習完便乘馬車回去。

  我由衷生出些不舍來,我意識到我也許是個難以舍舊情的人,就算姬蘭同我不如以往親密,我卻還記掛著她,且我覺得她一直對我不錯。她會將她看過的做過筆記的書給我,或者偶爾督促我的功課,或者挑燈教我刺繡,又或者聽我說許多有趣的事,而後在旁輕輕的笑。

  我想著這一切她定是將我也當做朋友的,只是如京墨哥哥所說,她的性格如此,或者她有想去追逐的東西。

  直至姬蘭真的不在府上住的那一日,我幫她收拾東西時。她先是四下看了看,而後又去廊上探看了一番,回屋后緊緊關上了房門,拉我到桌邊,而後離我很近,搞得我有些局促。

  她湊近我的耳邊輕聲說:「明年便要入宮了,若是被別人發覺了,這可是死路。」我的額娘想來忌諱說什麼不吉祥的話,家裡就算有什麼意思,也要拐彎抹角的說,如今聽姬蘭說的一個死字,我身上便打了一個冷顫。

  她見我望著她想是沒有聽懂,便嘆了聲氣:「你們是不是已經私下定了,只等你落選?」我聽她這話,無由來想起半年前遇到的那個男子所說的話,便辯駁道:「什麼話?我同京墨哥哥沒什麼關係。」

  而後的對話中,便是她見我同京墨哥哥每日相伴,又見我第一面就覺得我不是想要入宮的,沒來由便猜想至此。我想我鍾情於京墨哥哥的事情萬萬不能告知別人,便咬死沒說。

  姬蘭見我如此:「我知我們生疏了,我也沒有什麼立場去攪和你們的關係,但我只見你第一面,便覺得如此,與你們相處至今,便由此誤會。若是將來入宮了,沒選上,若是有人暗自揣測定也會想到這些,若是選上了你得寵了,這些風言風語難免不會傳入後宮之中。」

  這半年來,我從未聽過姬蘭一口氣說那麼長的話,我聽進去了,且是字字誅心。因為我撒的謊就像鐐銬一般扣住了我,是啊,阿瑪在朝上做官,哥哥在地方任職,京墨哥哥也要進太醫院了。若是將來有個萬一,一切都毀在我手裡。就算我哭著求別人說,只是我一廂情願,京墨哥哥他一心向著草藥,又有誰會聽呢。

  我沉默了許久,只打開門來,原本地上的灰塵被吹開來,在陽光的照耀下輕揚而後又緩緩落下。

  「多謝了,姬蘭。」姬蘭見我如此,知曉我聽進去了,她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很多事情本就不能如願的。」說罷,她便離去了。

  此後的日子,我有意疏遠京墨哥哥,早上也以溫習功課的借口沒再隨他去采草藥。我以為這習慣的日子會再晚一年打破,未料到會這麼快。人總是很奇怪的,以往總是醒不過來,要等京墨哥哥來叫我,可如今,卻到了那個時辰自己便醒來了。

  京墨哥哥見我如此,也未細問過我,想來只當我受到了姬蘭的影響開始為選秀盡心準備了。他沒有細問,我心裡便更清楚了。

  一日用膳,阿瑪提起近日和碩特部頻繁動亂,雖不是阿瑪管轄的事情,但上朝皇上和官員都在頭疼。這和碩特部動亂不是一兩日了,只是近些日子愈發囂張起來,而皇上的身體似乎不是很好,雖商議舉兵討伐,但由誰去又成了每日上朝需議的問題。

  額娘則日日憂心與和碩特部十分接壤的身在安西州的哥哥嫂嫂,阿瑪說,也許這次誰平定了和碩特部,誰就有可能會被立為太子,甚至成為新皇。阿瑪沒有說的那麼肯定,也不敢存了惦記皇上身體的念頭。

  這些話,自是我自己悟的。

  在這些日子裡,想著要進宮的我,摒棄了有關京墨哥哥的念頭后,彷彿太陽底下的我,原本依賴京墨哥哥這座大山,等直面陽光時,許多東西便逐漸的開闊了。

  又過了一月左右,京墨哥哥也任職了,學堂上只剩我與姬蘭了。偶爾在夜深沒人的時候,我會悄悄去到家塾里,坐在京墨哥哥的位置上,月光恰巧灑到他桌子的一半,繼而想起那夜我望著他的樣子。

  據哥哥的信和阿瑪在朝堂上的所知,皇上派了二阿哥、五阿哥、六阿哥和十四阿哥一同去往平定和碩特部。五阿哥是先皇后的兒子,大阿哥雖是嫡子,但身體羸弱,不堪重任,而先皇后九年前便因十阿哥夭了也隨即病逝。

  後來五阿哥便被撫養在如今的貴妃身邊,與貴妃親生的十四阿哥一起長大至今。二阿哥如今二十九歲,五阿哥二十六歲,六阿哥二十四歲,而十四阿哥與我一樣大。

  如今朝廷上便在猜測,皇上會立始終是皇后所出的二阿哥,還是年紀雖輕但也有功績的貴妃所生的十四阿哥呢。

  以上便是阿瑪下了朝後聽百官的閑言。

  又過了幾個月,課程也差不多授完了,我與姬蘭也沒了聯繫,只偶爾府里互相走動。

  一日,哥哥突然傳了封急件回來,說是交代阿瑪悄悄在盛京南邊的京師置辦府宅,未說明原因,只交代萬萬不可讓任何人知曉。阿瑪看完信,知曉哥哥臨近和碩特部,所寄來的信必然不會是空穴來風,便交代了額娘以帶我遊玩之名去往京師置辦。

  我和阿瑪說,也許近期朝廷有變故,望他多加小心,還建議將此信燒毀。阿瑪看我如今同以往不同,眼裡儘是慰藉:「少惜,你長大了。」

  與此同時,不過幾日朝上便傳來六阿哥與十四阿哥受了重傷,已被急送回京醫治的消息。

  第二日我與額娘坐往京師的馬車上,額娘看起來氣色很差,我料想她昨夜沒有睡好:「額娘,若是擔心哥哥,你也得保重自身才是。身體有什麼差錯,哥哥在遠處會更加擔憂的。」

  額娘摸了摸我的頭:「少惜,等你也進宮去,我與你阿瑪才是真正的孤獨了。我只盼著你哥哥能早日調回京中,你也在宮中過得好一些。」額娘字字落到我的心上,我也有些難受起來。

  從前我以為我的情感就像那平地之上的塵土,見了陽光就只有微揚落下的份。如今發覺,豈止如此,這世上的我們都如這平地塵,黑暗中暗暗待著,待風揚起,便在陽光中慢慢揚起,最終靜靜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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