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遺失的紈取
這世上,越是看起來萬無一失的事情,越容易在這「一」上中遭。
而有些誓言,隨口而出,卻可能一語成讖。
器物大賽當日,陽光普照,苑內花香襲人,秋色多姿。器物展廳、清輕苑博物堂一樓大廳、冶鑄院、埏木院、樂院、丹青院、乃服院、佳金院已經陳列好各種各樣的器物,每一件器物都懸在真元中,360度不停的旋轉,方便看到器物的每一個細節。所有來客,對展覽的方式和展覽的器物都大加讚賞。
本次大賽的二十位評委來自仙盟的仙宗、世家郡主、山主、閣主以及器物世家的器理師等。為公平起見,端世貞也只是評委之一,並未做主事,而是推選來自寒山道閣的康恩英為主事,寒山道閣是仙門第一大家,他本人更是仙盟的仙宗,因此眾人都無異議。
按照慣例,評委們前一天已經在參賽器物中,依據舉薦,在刀劍組、木器組、陶瓷組、樂器組、雜器組,各選出五十件。評委們在五十件作品中再分別選出二十件,未被選中的送到清輕苑博物堂一樓巡展。然後再在二十件作品中,遴選出十件,送到各個院里展出。未被選中的器物送到器物展廳展覽。
昨晚煙火大會之後,評委們已經在六個比賽組中分別推選出了前三名。器物大賽的作品排名對於器物製造師而言,是難得的提升修為的機會,因此這前三名向來爭奪激烈。
今年的器物大賽,端世貞有兩個想法,一是要把自己寫完的《器物法式》這本書借大賽的機會推給眾家知曉。在端世貞的內心世界里,器物終究是用來使用的,而因為使用就必然要推陳出新,眼前再精美絕倫的物品終究會被時間沖洗的毫無用處,甚至一文不值。然而著書立說卻是光耀千秋,留芳後世的事情,如果此書得到認可,那自己就可以安心的退隱,邊遊歷山水,邊尋找她的下落。雖然年輕已經不復存在,激情、衝動都淹沒在流逝的歲月里,可心裡的結就算老了,也要親自就解開。想到這裡,端世貞的心裡還莫名湧上一股苦澀:沒有完美的器物,也沒有完美的人生。這樣的話說來說去,似乎就是在說自己。
端世貞的第二大心事,是自己退隱后,這清輕苑的位置到底給哪一位弟子來接手,著實是他心頭的一大頑疾,但不管怎麼說,再艱難,也要在28個弟子中選一個出來。
在他心裡,論能力,論才華,論品質,伍屏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人長的也儀錶堂堂,36歲的年紀也是剛剛好。伍屏無論設計製造天文觀測、水利器具、刀劍弓弩都有著一流的水準;而且他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在藥理,玄學,辯證,地理等方面都頗有研究和見地,這點連端世貞都自嘆不如。雖然表面無法說出來,但在心裡也常常嘆服伍屏的廣博知識,精益求精的品質和前無古人的創造力。可伍屏缺少管理的念頭,更不善於斂財,這諾大的清輕苑,並不是為了做一些讓人好奇的器物,畢竟要維持這裡的地位和繁華,經營的頭腦不可無。
三弟子柏雙流,容貌一般,剛滿40歲,不過這麼多年來做陶瓷領域成績斐然,他做的清輕苑瓷多年來都備受各大世家的歡迎,若論盈利,這是苑內最賺錢的一個營生了。柏雙流專研,刻苦,交際能力不差,也懂經營,然而這諾大的清輕苑不能只做陶瓷器這一行,刀劍,木器,音樂,書畫,乃服,至少都要有所掌握。然而柏雙流只對瓷器有所了解,對其他的似乎全無興趣。端世貞多次暗示他拓寬自己的興趣領域,柏雙流似乎都只是口頭應承,然毫無實質行動。
八弟子安波秀,容貌端正,34歲正值盛年,在木器這一行業,可以說做到了現世當之無愧的第一名。幾次器物大賽,舉薦他的作品排第一從未有任何質疑。多年來,安波秀的確在提升清輕苑的地位上立下汗馬功勞,而安波秀同樣知識廣博,上知天文,通曉地理,唯一的致命的地方就是安波秀缺少容人之心,且過於愛財。在埏木院,他跟柏雙流之間表面一團和氣,實則相互鄙視。而且,只要市面上出現新奇的木器器物,柏雙流一定要找到製作者,使用一切手段,將這新穎手法先研究明白,除此之外還會想方設法挑剔對手的毛病,甚至還有幾次故意找人惡意上門詆毀人家的器物,諳熟江湖上流氓惡霸的那一套低端伎倆。這些端世貞心知肚明,只是作為老師和苑主,無法直接挑明這些事實,既然沒鬧到自己的案頭,那就裝聾作啞。
這麼多年,按理說早就應該讓他們兩個人分開,各自獨立經營,但端世貞的心裡道結打不開,因為這個埏木院當年是她創立的。他不想自己去把這個院拆分,這就好比把自己的心分成兩份一樣,太痛了,做不到;另一方面,木器與陶瓷,這生活中總是一起出現,相互配合展示,更吸引人,所以端世貞才壓了這麼年,沒提拆分的事。
四弟子朱宸綸對刀劍,金屬器物製造頗有個人獨到的見解,人也隨和,知識廣博,但畢竟跟二弟子常濟在一個院里。
常濟多年來在自己身邊,協助自己管理整個清輕苑,上上下下,大小事情他一人操勞,事務繁多,使得常濟在研究刀劍製作方面缺失了時間和靜思的空間,最近10年,作品平庸。常濟多年來的經營和管理能力,都已經無需質疑,他很善於交際,為人八面玲瓏,從資歷和年齡來講管理清輕苑已經是不二人選。42歲的年紀也算盛年,雖然青春漸逝,但氣質和相貌很符合傳統審美,言談舉止都很受稱道。況且常濟早已成家立業且家庭和睦,無論怎麼比較,都是最適合的人選。只是這一次大賽,還需要再給他一個第一名的機會,接下來的一切便順理成章了。
其實,這端世貞的心裡,還有一個人未來可期。這個年輕人,身上有一股獨特的氣質,讓端世貞覺得未來這種氣質總有一天會戳破所有的屏障,散發出光芒萬丈、銳不可當的氣勢來,又是一種隱患。
因此,端世貞的內心裡覺得眼下唯有常濟才是最適合的人選,因此稍加暗示,眾評委也都知道樂常濟平時就主持清輕苑的工作,因此一致推選常濟的作品夕染劍為刀劍組第一名。
柏雙流的作品:青瓷細頸桃花落文紅釉梅瓶進入陶瓷組決賽名單,未進前三。
安波秀這次送的一把可以摺疊的書案,花梨木打造,此案可以摺疊為一個一尺左右的方形,四腿皆可收起,但打開長度可達一丈,外出攜帶使用十分方便,評委們對此是讚嘆不已,第三名。
樂器組,但從形制上看,極難判斷孰好孰劣,這個若不是現場去聽,任誰也無法判斷。但總的選,三大家各選一件入選,王楚做的天幕古琴入選十件作品,未進前三。
書畫組,相對好選一些,端世貞覺得倘若都是三大器物世家入選決賽,勢必嘮人口舌,說幾大家族一手遮天,對以後的賽事不利。因此率先提出書畫組清輕苑雖有謝沉的一幅山水作品,但表示不必考慮進入決賽,況且書畫組並非考量的是書畫作品的意境與畫面的美感,更多的要考慮紙張,顏料,畫筆,墨的製作水準,只是通過書畫來呈現這些產品的製作質量而已。不過書畫製品向來是朝新堂與微生竹冷一門的拿手絕活,兩人自然不會放棄讓自己門下弟子入選的機會,端世貞對此也是十分理解。荀蕪茵製作的一款顏料,進了前三十,也算在器物展廳展覽一回。
到了雜器組,則有些犯難,畢竟器物多種多樣,從天文曆法,弓弩,各類兵器,飲食起居,形形色色,這般最是難選。伍屏的作品是一個圓形的星辰儀,按照說明,上面的星星點點都是一年四季夜空中這些星辰的軌跡,可以了解四時星空變換,推測節氣,測吉凶,避妖邪,眾評委都覺得驚嘆,因而一致推舉第一名。
柳澤林做的一套藍紅格子的御服,衣服看上去只是平常衣服,但實則是一件堅不可摧的鎧甲,具有趨利避害之效用,但終究只是一件衣服,於是柳澤林的作品沒進第二輪,送到清輕苑博物堂展覽。
此時端世貞,朝新堂堂主白一度,還有他的大弟子程元澤,馡然庄莊主微生竹冷,兒子微生夕染,楓林院院主施盤,桃花林林住伏浪川,峻石院院主韓舟顧,寒山道閣閣主康英恩,飄渺山山主裴道恆,無語靜思島島主漆賀清,嵐山亭亭主揚尋懷等一眾評委穿著大紅的評委袍服坐在清談室品茶,只等著申時宣布各組前三名。
蕪茵昨晚與裴南鹽、漆霧曳在夢溪亭看到溶溶正與一陌生公子說話。闌珊的燈光下,溶溶束起了發,肌膚無瑕,貌若天仙,她手腕上的紈取散發著若明若現的光。
蕪茵知道,這紈取的效用,無非是自己製造的一種幻術,一旦過了亥時,夜靈草進入休眠,這幻術立即就會消失。
眼下,亥時已經過了大半,她心裡有些焦急,擔心溶溶忘記時間,到時難免麻煩。
「康天意,峻石院仙宗康恩英的兒子。」裴南鹽與父親參加劍道大會曾見過他幾次,因此記憶深刻,不禁小聲說了出來。
「那位公子此時已經擁住了溶溶,並親吻了溶溶的臉。」
蕪茵看的不禁有些臉紅。
小牟突然來了一句:「此時無聲勝有聲。」大概夜晚聲音顯得更為清晰,那公子才放開溶溶四下看了看,又過了一會兒兩人才戀戀不捨的分開。」
蕪茵約了溶溶亥時,夢溪亭長廊見。
溶溶到了長廊,卻看到了漆霧曳、裴南鹽兩位公子。但她不管這些,突然給蕪茵跪下,周圍漂浮的燈籠映襯著她無比美艷的臉,此刻雙眸淚水連連。
「再給我一次機會,再讓我用一個晚上,求求你,求求你,蕪茵小姐。」
「可你說了,只要一次,你也遇到了心儀的男子。」
「我還沒跟他說幾句,我想記住他,也想他記住我,記住我曾經在他生命里出現過。後天我就離開了,明晚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求你了……」溶溶對著蕪茵長跪不起。
蕪茵不知該如何是好,裴南鹽、漆霧曳一臉霧水。
溶溶手腕上的紈取光芒正在變暗,突然亮光全熄,溶溶的臉頓時回到從前。
裴南鹽暗驚,這簡直就像臉上貼了面具,突然摘掉。漆霧曳雖然眼前全無色彩,但依舊看到的出溶溶臉上的變化,也是驚了一下。
蕪茵無奈,覺得溶溶實在可憐,想想多用一晚也無妨,自己讓裴南鹽、漆霧曳跟著,確保萬無一失。於是勉強答應溶溶,但提醒道:「明晚,我還在此地等你,只此一次。切記:你戴著紈取,不要摘下來免得被她人拾去;你萬不可跟其他人講這件事情。」
溶溶點頭答應,千恩萬謝,起身離開。
蕪茵一看沒辦法隱瞞,只得跟裴南鹽、漆霧曳說了自己做了這個小器物的來龍去脈,約他二人來此,本是為了成全溶溶的心愿。
二人一時無語。
「明晚,溶溶把紈取還回來,我就用真元把這小器物毀掉。」
然而,常濟沒能等到他的夕染劍得到刀劍組的第一名。
溶溶也沒等到第二次使用紈取的亥時。
蕪茵也沒了毀掉紈取的機會。
申時,常濟從懷中掏出本次器物大賽的名單,本屆大賽主持康恩英從常濟手中接過紅綢帶捆綁的名冊,上面赫然寫著刀劍組:
第一名宣威寨李谷星滅劍;
第二名清輕苑朱辰輪暗夜遊魂劍;
第三名朝新堂:顏崇花不落劍。
康恩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畢竟明明自己親自書寫的第一名:清輕苑樂常濟夕染劍;第二名朝新堂……可名單怎麼就突然變了,竟然無人提醒他。
而就在康恩英宣讀這份他覺得莫名其妙的名單的同時,已經有門徒向常濟來報:在小青山,發現一男一女兩具屍體。經證實:男的是康恩英的兒子康天意,女的則是綉娘溶溶。常濟還沒從這讓他搞不清楚的大賽名單中清醒過來,又聽到這樣的消息,真是如雷轟頂。
一如上次,康天意與溶溶身上除了劍痕,沒有一絲血跡。
跑去現場的蕪茵,發現溶溶手腕上的紈取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