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上心

  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林尚書，圍了一圈又一圈的姨娘和姊妹。 

  主心骨倒下了，整個林家像是一下子陷入了死地，而劉氏也成了林家的罪人。 

  被擠出人群的劉氏默默地站在角落裡，平時的囂張勁兒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臉上帶著些許的惶恐和不安，踮起腳向里張揚，焦灼的神色里突顯著悔恨。 

  而守在床旁的林玉明早已哭紅了眼，卻沒發出一點聲響，倒是人群里窸窸窣窣的傳來微微的啜泣聲。 

  姨娘們哪裡見過這等場面，更是慌得不行。崔姨娘雖然主著半個家，此時卻也拿不準主意，不敢隨意開口。看到大夫出來，紛紛湧上前去，開口詢問，一時之間大夫竟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夠了！你們這樣到底是要聽大夫說，還是聽你們問呢？」 

  林玉明厲聲，吵吵鬧鬧的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靜得讓人有些后怕。 

  所有人都怔住了，愣愣的看著林玉明。 

  剛才那聲音竟是從眼前這個十來歲的孩子里發出來的，想不到如此瘦骨嶙峋的她竟能說出這麼有魄力的話。 

  她剛才這麼一說，足以震住所有人，比起當初的劉氏毫不遜色。大夫摸摸花白的長髯，微微點了點頭。 

  「諸位夫人，小姐，公子請放心，尚書大人他不過是鬱結於心，憋了有些日子了。忽然一下子受了刺激，急火攻心才會如此的。帶我開幾副葯，待尚書大人服下。」 

  「如此甚好，勞煩大夫了。」 

  崔姨娘終於開了口，語氣里還帶著哭腔。她手上的絲帕早已打濕，臉上的淚水卻還是忍不住往下落。 

  「蜜糖，隨大夫去取葯吧！」得知林尚書並無大礙，林玉明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揮手讓蜜糖帶著大夫離開。 

  林尚書也終於慢慢的張開了眼睛，所有人都連忙圍了上去，一下子擠開了林玉明。 

  「老爺，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叫我們怎麼辦？」　「爹，尚可還好？」 

  人群中不停傳出聲來，林尚書抬起右手，顫抖著指著人群外的林玉明，所有人又同時一愣。 

  林玉明輕挪蓮步，緩緩走上前來。 

  「明兒，是為父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們娘倆，你不要怪為父。」 

  林玉明輕輕搖頭，那剛止住的淚水再次忍不住滾落下來。 

  「為父剛才的話你可還記得？」 

  林玉明看了劉氏一眼，柔聲道：「恕玉明愚笨，不知爹爹所指！」 

  「明兒，莫要太過善良。從今以後林府不再由大夫人主家。」林尚書說得有些吃力，卻還是勉強將自己暈倒前的話又給重複了一遍。 

  林玉峰不解，衝上前來卻被林玉明給攔了下來。「爹爹氣急，兄長不知其由，還是莫要再惹爹爹生氣的好。」 

  崔姨娘覺得林玉明的話在理，便喚若雪和若霜陪他一塊出去。林玉峰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其他人的身子擠開，只好離開了。 

  沉默了許久的劉氏猶豫了一陣，並未說話，只是在角落默默看著。 

  林尚書揮手示意眾人退下，卻獨獨留下了林玉明。 

  林玉明坐在床旁，勉強擠出個笑容來。「爹爹莫要擔心，大夫說了，您的身子骨還硬朗得很，能活白歲呢。」 

  「你這鬼丫頭，倒是會說話得很！」林尚書笑著，微弱的聲音里充滿了對林玉明的寵愛。 

  隨後，林尚書緩緩抓起林玉明的手，放在手心，眼角滑過一滴濁淚。不知道為什麼，他越看，越覺得床前的林玉明像極了那死去的雲兒。 

  「雲兒，你會原諒我吧？」原來，爹爹是將自己看做了雲姨娘。林玉明的眼中閃過一絲瞭然。 

  哭了半晌，林尚書的情緒這才緩和了下來。 

  「你的傷？」 

  「不礙事的，爹爹不必擔心！」林玉明慌忙縮回手，別過頭去，想要掩蓋住臉上和身上的傷痕。 

  「唉，怪不得雲兒放不下你，都是為父的錯。」 

  「玉明不怪爹爹，真的。所以爹爹您不用自責。」林玉明是認真的，雖說他待自己算不上極好，但對雲姨娘的心卻是真的，就憑這一點她也不會怪他。 

  「對了，華姐兒和太子殿下呢，怎的不見他們？」 

  「家中忙亂，女兒找了個理由，讓姐姐催著殿下先回宮了。」 

  「做得甚好。」林尚書讚許的點點頭，林玉明竟如此懂他，自己以前究竟是為何，竟然看不到這個女兒身上絲毫優點。幸虧現在還不算太晚。 

  林玉明揉了揉帕子，俯身為他擦臉。 

  林家向來中立，如今即便是將林玉華嫁給了當朝的太子，也不可能隨意改變當前的局面，就算只是表面上。 

  「明兒，這些年苦了你了。以後，只要為父在，為父再也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你先回去處理傷口吧，為父這裡不用擔心。」 

  「是。」朝著床上行了禮，林玉明這才不緊不慢的離開了。林尚書的話刻在林玉明的腦里，心上，久久沒辦法擦去。 

  「姑娘你忍著點。」　看著林玉明那滿頭大汗的模樣，蜜糖心裡更是萬分心疼，擦藥的手也不禁顫抖起來。 

  除了臉上的紅痕，林玉明的身上還有各種傷痕。 

  被瓷片劃破的，被鞭子抽打的，被掐得青一塊紫一塊的…… 

  許是在老爺房裡待得太久了，再加上天氣的緣故，林玉明身上的傷口已經發紫了。破碎的衣裳粘在傷口上，讓蜜糖的心一下子湧上了嗓子眼，眉頭也皺得死死。 

  「你只管下手，莫要再顧慮其他。」 

  「可是姑娘……」 

  「難不成還要我自己動手不成？」 

  趴在床上的林玉明說著便要起身，誰知牽動了其他傷口，又倒在床上。 

  「姑娘莫要著急，蜜糖這就替姑娘處理傷口，只是……姑娘可要忍住！」 

  雖說做好了心裡準備，林玉明還是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凄慘的尖叫。 

  蜜糖的眼淚滴進了林玉明的傷口裡，忍不住又加深了幾分疼痛，痛得讓她有些無法呼吸。 

  「姑娘，你疼嗎？」蜜糖的聲音帶著哭腔。 

  林玉明抬手擦去了她的臉上的淚水，繼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搖搖頭，道：「不疼！」 

  這身上的疼痛哪裡比得上心上疼痛的萬分之一，若是昔日的林玉明，恐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林玉明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隨後便沉沉睡去。 

  蜜糖收拾好金瘡葯，擔心被子會碰到給林玉明身上的傷口，便給她蓋了層薄紗，端走血水。 

  她雖為南詔國尊貴的公主殿下，如今卻只能寄人籬下，且還失去了自己最愛的雲姨娘。 

  雖說自己的血能解百毒，卻不代表身上的這些傷口不會疼。 

  夜漸漸深了，窗外傳來陣陣蟲鳴聲，帶著几絲幽氣。 

  忽然，伴隨著一聲驚雷，淅瀝瀝的大雨毫無徵兆的落了下來，狠狠地打著這世間萬物。 

  雨下得很大，林玉明睡覺本來就輕，這麼一鬧，更是睡不著。 

  「蜜糖，蜜糖！」 

  叫了半晌也不見有人回答，林玉明只好自己坐起身，傷口上的痛感襲及全身，瞬間刺激了她的所有神經。 

  咬牙忍住疼痛，林玉明抹黑點了盞蠟燭，向窗戶的方向走去。 

  雨還在嘩嘩下個不停，關了窗戶的林玉明抖了抖發間的雨珠，剛轉身就被那抹不知名的黑影嚇了一跳。 

  林玉明定了定神，待看清來人，這才緩緩鬆了口氣，沒好氣的放下了燭台。以前的林玉明只要身邊有活物，向來是會比較膽小的，哪怕這膽小是偽裝出來的。 

  那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許久不曾見過的安平王。原本還以為他該有一段時日消停了，沒想到竟又出現在這裡。 

  一看他那歡喜的模樣，便知他好得很，哪裡用得著別人替擔心。 

  察覺到自己心中的想法，林玉明吃了一驚，心中暗暗告誡自己，安平王並不是自己可以肖想的人。 

  「你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啊！」雖說是佯裝出來的膽小，林玉明卻演得活靈活現。 

  「沒想到堂堂相府九小姐，竟然會怕鬼怪之物，莫不是私下裡做過什麼虧心事不成？」 

  林玉明抬頭瞪了他一眼，卻扯到之前的傷口，讓她不由咬緊了下唇。 

  「聽說林家最近家中十分熱鬧。」 

  「消息倒還靈通得很，說吧，你是怎麼知道的？」 

  「偶然得知罷了。」 

  安平王坐在林玉明身邊，也不拘謹，沒有絲毫見外的意思。 

  「對了，你是怎麼進來的？」 

  林玉明側著腦袋，很是好奇的看著安平王，語氣里還帶著一絲困惑。按理，屋裡有任何動靜都會驚到她，偏偏不知這安平王是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的。 

  暗道兩人雖去過，卻也不熟，依他的性子也不會選這條路。 

  那麼，就只剩下一個解釋了。林玉明雖沒有說出來，心裡卻也明白。 

  「我是在你關窗時進來的。」安平王倒也不介意，承認得也算乾脆，信了林玉明那裝出來的愚笨。 

  「聽說你受傷了，我過來看看熱鬧，想知道誰能讓你這樣的奇女子受傷？」 

  又是聽說，林玉明看著安平王那有些異樣的臉，笑了。不知為何，這有些略帶羞澀的安平王似乎和自己記憶有些不一樣，很有味道。 

  「然後呢？」 

  沒承認，也沒否認，雖沒有直接回答卻有了回應，她要試試這安平王是真傻還是假傻。 

  如今，他與自己是敵是友還分不清，她又怎能輕易的做決定，她是要逆天改命，不能輸，也輸不起。 

  「沒想到百毒不侵的你居然也會受傷！」安平王的聲音突然小了不少，自顧自的嘀咕起來，像是蚊子嗡嗡的叫。 

  說來她也算救過他，待他也不為差，沒曾想他如今竟是來看自己笑話的。 

  「看來你該走了！」林玉明說完起身向床上走去，卻被安平王給拽住了。 

  伴隨著林玉明的尖叫聲，安平王慌忙鬆手，低頭仔細瞧著：「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安平王認真的模樣有些可愛，讓林玉明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不難看出，他眼裡對自己的關心都是認真的，而且這關心還不淺。既然如此，那還真要好好回報一下。 

  聽到她的笑聲，安平王略感尷尬的躲過林玉明眼睛，不敢正視她。 

  「對了，我給你拿了幾瓶上好的金瘡葯，之前我也用過，藥效不錯。」安平王說著掏出幾個瓶瓶罐罐，一股腦兒的堆在桌上。 

  林玉明拿起一瓶金瘡葯，笑得格外開心。 

  「若是哪天我去了，認識你這個朋友，也算是有人給我上香了。」 

  「呸呸呸！小丫頭片子！年齡不大心還不小，胡說八道些什麼呢。」待安平王反應過來，房間里只剩下女子明朗的笑聲，他也不由鬆了口氣。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她的笑聲格外動聽，許是因為很久沒聽到過這樣的笑聲了吧。 

  林玉明的笑容里沒有絲毫的掩飾，也全然接下了安平王的好意。 

  安平王，若你我同道，那便是最好，若是不同道，你我也只能是敵人了。 

  第二日清晨，雨終於停了，滴滴答答的水從屋檐上落了下來，發出悅耳的聲音。 

  林玉明起床時便發現沒了安平王的蹤影，若不是床頭的葯還在，她還真會以為，昨晚只是一場夢。 

  林玉明卻不知，她睡著后，安平王昨晚守了她一夜，直到天邊泛白，這才離開。 

  林玉明看著手裡的金瘡葯，靠在床檐上，嘴角忍不住向上揚起，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 

  林尚書的話是認真的，劉氏在林府里失去了主家權。 

  蜜糖將這些說給林玉明聽得時候語氣里滿是得意，林玉明卻還是那副不露聲色的樣子。 

  嫻靜的很，雲淡風輕，看不出任何情緒。 

  「姑娘莫不是不開心？」 

  「蜜糖，你這說得哪裡的話？娘親她沒了主家權，我自然開心不起來。」 

  林玉明說得很是認真，聽不出來任何的矯揉造作，倒像是發自內心的，讓蜜糖很是吃驚。 

  天真的蜜糖又哪裡知道，如今劉氏被剝去了主家權，林尚書又偏偏對林玉明甚是上心，只不過是讓林玉明陷入另外一場風波而已。 

  如今，凡事需得小心些的好，一言一行都得三思而行，這才不過開始，還是莫要再留下什麼把柄在別人手裡。 

  沒了主家權的劉氏成天待在屋裡，也不外出，也不見人。林玉峰無奈，卻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依她。 

  林尚書的身子也漸漸恢復了不少，卻從上次以後，便再也沒去過劉氏的房間了。 

  原本成天去串門的姨娘們也沒了蹤影，貴玉軒一下子冷清了不少。恰恰相反的是落霞院倒是熱鬧了不少，向來喜靜的林玉明看著打打鬧鬧的姐妹們竟有了一絲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