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裝神又弄鬼
當蘭芽出現在院中時,微弱的油燈映稱著她慘白的臉,瘦弱的大眼睛凝滯的看著眾人,雙腿一蹦一跳的躍過門檻,和齊國的趕屍人很像。
張氏直感覺后脊樑嗖嗖的冒著涼氣,汗毛根根豎立著,不斷的向外滲著密汗,嘴唇不斷的哆嗦著。
蘭芽凝執著眼,看了看掙扎著從地上起來嘴角含血的海氏,又看了看勉強坐在地上臉上流血的於三光,再看了看嘴角向外滲血的蘭香,最後將眼睛定格在放在地上哇哇痛哭的大林。
蘭芽不由得先邁步跳向大林,海氏顫抖著聲音道:「芽兒,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你要是不想一個人孤單,就帶娘去吧,讓大林陪著你爹,給你爹好養老送終……」
蘭芽心頭一怔,方明白是怎麼回事,趕情,大家都拿她當鬼魂了。
看著渾身顫抖的張氏,蘭芽壞壞的一笑,在眾人看來,露出的是森白的牙齒,詭異的笑容,這也許就是傳說中鬼要吃人的前兆。
只見「鬼」張開「血盆大口」,拉著長音叫道:「奶……芽兒疼啊……」說完,還機械般的擰了擰脖子。
張氏大驚失色,忙不迭的向屋裡跑,於采荷緊緊拉住她,她一甩手,跑進了屋,咣當一聲,將門關上了,抵上門上喘著粗氣,心裡狂跳,連被關在外面的采荷都忘得一乾二淨。
於采荷推門沒推開,見門口立著掃院子的大掃帚,便矮下身子,將頭隱在大掃帚後邊,只露出一截屁股。
海氏眼泛淚花的走到蘭芽面前,顫抖著拉著女兒的手道:「芽兒,娘知道你受太多委屈了,是娘沒用……」
一摸之下,纖細的手腕竟然有些發燙的溫度,海氏欣喜的又摸了摸蘭芽的臉,對於三光道:「三光,快來摸摸,芽兒沒死……」
於三光從地上爬著向娘倆行來,蘭香趕緊推開嚇成一灘爛泥的蘭月,扶起於三光,一起摸著蘭芽的臉和手,最後竟一起笑了,眼淚隨即又流了出來,哭哭笑笑,直如痴傻。
柳氏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家四口擁抱在一起喜極而泣的情景,只是每個人臉上、身上俱都掉了彩,甚是狼狽。
蘭朵急忙跑到一家人跟前,摸摸這個,看看那個,最後也哭做一團。
「喂,你來幹什麼?」 於采荷本來對張氏拋下她的心情很不好,將氣兒撒到柳氏身上了。
柳氏笑道:「采荷,從輩份上講,你怎麼也應該稱我一聲嫂子,這一聲『喂』還真不敢當。」
何氏見小姑吃了鱉,想及小姑馬上就主掌周家的中饋了,忙上前維護道:「柳家媳婦,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村子里的男人不在家的小媳婦們,哪個不頭頭的關了門在家休息,你這滿街筒子似的逛,也不怕被人說了閑話。」
柳氏笑著看了看何氏,慢條斯理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有那些內心骯髒的人才會冒出骯髒的想法來。」這是轉彎罵何氏心思骯髒。
何氏一撇嘴,不屑道:「牙尖嘴利有何用,這裡是於家,你半夜來就是不對。到里正那裡也是這個理。」
柳氏不怒反笑:「嫂子,要不您去請了里正來?」
何氏瞟了一眼大栓道:「大栓,你去請里正來!我就不信還有這個理,到了別人家還有理了。」
大栓十八歲的大小夥子了,結果被蘭芽「詐屍」,差點兒屁到了褲子里,現在哪有心情、哪有膽識黑夜裡出去尋人,直往後退。
何氏這個氣啊,張嘴要罵大栓,卻被於老頭狠狠瞪了一眼,怒叱道:「里正是為你一個人幹活的?啥事都找里正?!」
何氏住了嘴,四處尋摸著半天不見的二栓,問過大栓,大栓瞪圓了眼睛指著西廂房,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何氏這個氣啊,別人家的十八歲大小夥子早就成親,孩子都滿地跑了,只有於家家窮,年紀大了說不上媳婦。
二十歲的於小光娶親之後才能輪到大栓,成親的房子還是問題,所以何氏才要將厲害的、有黃仙姑庇護的蘭芽往死里弄,這樣才能實施娘家兄弟給出的主意。
抬腿進了蘭芽住的屋子,只見二栓如入魔怔的坐在地上,眼睛瞪和溜圓,險然嚇和不輕,何氏坐在屋裡就開嚎,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二栓死了呢。
於老頭、於大光、於二光,連同腳步踉蹌的於三光也被海氏扶著進了屋裡。
於大光趕緊搖了搖兒子,二栓半天才緩過勁兒,同何氏抱在一起嚎淘大哭,時高時低,自成一調,和諧無比,讓人忍俊不止。
何氏厲著眼睛看著海氏,怒道:「海東花,我跟你沒完,將我兒嚇成這樣,你也別想得著好。」
海氏看著如傻子般的二栓,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回嘴,慌了神似的要上前看看二栓嚇沒嚇壞。
蘭芽氣的不知如何辯解,正在此時,炕上的蘭丫呼痛的坐了起來,一見滿屋子的人,有些心慌的眼神四處找尋,最後才尋到海氏,張著手臂求抱抱,烏黑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蘊滿的淚水,讓人好不心疼。
海氏忙將於三光扶到炕沿邊坐下,伸手抱過額頭滲血的小女兒,輕輕呼著,問女兒怎麼回事。
蘭丫抽的上氣不接下氣,半天也沒吭出句話來。
何氏一見底氣更足了,叉著腰,尖著嗓子叫道:「我就說蘭芽死人多作怪,嚇了二栓不說,連蘭丫也嚇壞了。」身子上的肉一顫一顫的,稱得上豐乳圓臀、丰韻猶存。
這下可好, 有理也變沒理了。
蘭芽見張氏又陰惻惻的看著三房,忙上前抱過蘭丫,用嘴輕柔的吹了吹丫丫的額頭,手底下卻在蘭丫的屁股上掐了一下,本來是提醒蘭丫的意思,沒想到自己剛醒過來,手上沒輕沒重,一下子給蘭丫掐疼了,哭得這叫一個慘烈,弄得蘭芽緊張的揉著蘭丫的屁股,後悔得狠狠掐了自己兩下。
見蘭芽比自己還疼,蘭丫心領神會,張開大嘴,毫無形象的大哭,指著二栓上氣不接下氣,最後大傢伙才聽出個數來:「二、二栓哥,他他……我不讓他動三姐,他將我往門檻上磕,痛死丫丫了。」
於三光和海氏登時臉色一黑,看向何氏和二栓的眼睛如飛出一把把鋼刀。
幾人正對峙間,宋郎中又被柳元扯著來到了於家,邊走邊嘟喃著:「這於家,一天天的都不著消停,這又是怎麼了?」
蘭芽剛醒過來,完全屬於懵登狀態,正要詢問何事,只見正房的房門咣當又是一開,張氏仗著膽子看著恢復「人樣」的蘭芽,怒道:「都說不用請不用請,這不是好好的嗎?敗家娘們不掌錢不知道節省。」
海氏一直氣憤於張氏武斷說蘭芽和了癆病,要像陳家兒子一樣扔到山上去,沒理會老婆子,直接將宋郎中請到蘭芽面前道:「宋郎中,今天芽兒從山上下來就躺下了,昏迷不醒,身上滾燙的,你給瞧瞧,得吃些啥葯?」
宋郎中見柳氏也在這裡,知道他的診金有了著落才給蘭芽把脈,一把之下,嘖嘖稱奇道:「這個脈搏好生奇怪,剛摸著似有似無,慢慢才有些活力,難怪會以為死了。」
不開藥有點兒對不起自己半夜跑來的一趟,宋郎中轉動了兩下眼球,為難道:「就是缺得狠了,得補些補品,再吃些好的……」
柳氏點了點頭,宋郎中才從藥箱里珍而又珍的拿了兩個瘦小的幹人參段,囑咐海氏一天一段的燉到肉湯里。
海氏尷尬的接過人蔘段,人蔘段有了,可是這個肉就難了,為難的看著張氏的方向,張氏一扭頭不理會她。
柳氏當著於家的面,掏出一兩銀子給了宋郎中。
何氏眼睛放光的看著柳氏眉頭都不皺的幫著三房,心裡不由得冒酸水,酸酸的道:「誰知道腸子里打著什麼壞主意?說不定看中三房哪個閨女想娶回去做媳婦也說不定。」
心裡則想著,蘭月如果有機會嫁到柳家,也是不錯的去處,必竟,柳氏家是不缺肉的,而自己閨女,則是無肉不歡的。
張氏眼睛一立道:「哪有那麼便宜的,討個媳婦彩禮錢怎麼著也得十兩銀子現錢彩禮,這看病的三瓜兩棗的打發叫花子呢?」
尋常家的閨女五兩銀子就不少了,到了張氏這兒,給整整漲了一倍。
柳氏不由得嘆了口氣,感覺和這幾個人說不出個「理」字,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
海氏嗔怪的看了一眼於三光,顯然對幾個親人心生嫌隙,本來對二房有些期望,不想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一轉身去煎藥了。
江氏有些過意不去,尾隨著海氏進了廚房,訥訥道:「三弟妹,你也知道娘是啥樣人兒,我也沒招沒落……」
海氏冷冷的抬眼道:「二嫂,人得將心比心,如果心涼了,再焐也焐不熱了。二嫂娘家人丁單薄,條件不好,生孩子時,江家沒人來照顧,也沒送雞蛋。咱娘也從來不侍候月子,是我將二嫂的活兒全部擔了過來,還從我兄弟媳婦坐月子的雞蛋里給你勻出十幾個補身子。反之,在我懷大林的時候,娘不待見我,讓我幹活,二嫂果然聽娘的話,一點兒也不幫我分擔點兒,害得我在冰天雪地里摔倒,大林的身子現在還沒大好。我在心裡說,二嫂是膽子小,聽娘的話,我不該責怪她。可是,現在我卻發現了,你不是膽小,你只是太愛自己了。」
江氏訥訥的縮回了手,眼前浮現出海氏這些年來對自己的好,發現,當接受一個人的好成為一種習慣時,就會變得理所當然,海氏的話如當頭棒喝,敲得江氏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