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真假皆誤會
第二日一早,丫寰彩兒輕緩蓮步,端進來一碗薑湯,恭敬的遞給床塌上的少年。
少年接過薑湯,拿起羹匙遞到唇邊,薄唇輕輕一吹,隨即將湯水一吸,溫熱的湯色順著咽喉,一直流入胃, 說不出的熨貼。
少年滿意的發出舒服的聲音,抬眼問道:「給於姑娘送過去了嗎?」
彩兒輕聲答道:「回少爺,六護衛親自端過去的。」
少年唇解向上扯出一個美麗的孤度,拿起羹匙喝著湯,幾口下肚,手腳迅速恢復了些許暖氣。
少年再次囑咐道:「這湯有些辣,端些蜜餞子過去。」
彩兒累累答諾一聲,出了屋子。
一抹憂思湧上少年眉眼,看著手裡的湯碗深思。
卓六飛快的直接闖入,氣喘噓噓、慌裡慌張道:「少爺,猴子跑了。」
少年手中的湯匙登時落入碗中,發出「叮」的一聲脆響,濺起幾滴薑汁來,手心被燙起了紅點子。
少年看著緋紅的印跡,臉上閃現一絲苦笑,輕撫了撫如今已是乾裂的唇,昨日這裡,還有著一絲綿軟,殘留著香糯的味道。
少年轉瞬淡然道:「如果有力氣,她昨晚就會走的。」
卓六驚道:「為何?她拼了命的救少爺,現在又為何要躲避少爺?」
卓蕭然神情恍然道:「她將我當成朋友,將秦懷王也當成朋友,親眼認定我殺了他,沒有馬上替秦懷報仇,還肯下水相救於我,己在我意料之外。這件事,如同一根毒刺一樣,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想見我了。」
卓六皺著眉頭道:「少爺如果想殺她,又何必冒死救她,傻子都明白的道理吧。少爺可以向她解釋,射向她的箭根本就不是您射的,分明是有人想挑起秦殤的怒火,栽贓陷害。」
蕭然輕嘆一聲道:「我本來就想致秦懷於死地,又何必解釋,又如何解釋得通?五支劍,無論材質、樣式都是一模一樣,上面都有一個卓字。我一弓五箭的手法眾所周知,只是射的方向不同,結果卻是相同的,我解釋了,她會信嗎?」
蕭然心下一痛,似自言自語道:「又何必要解釋呢?莫不如讓她誤會了,從此遠離我這不祥之人,一生順遂。」
少年拿過帕子,將濺在手心的薑汁擦拭乾凈,只是,那殷紅的傷口,詮釋著少年並不如嘴上說的一樣雲淡風輕。 ……
鎮上,於家莊子里,蘭芽靜靜的躺在大床上,手腳冰冷,兩眼直直的看著頭頂的紅色紗縵,如同大戰里一撥又一撥人慘死的鮮血。
頭腦中無數次閃現著秦二充滿希翼的眼,乾淨美好的男子,臨死前,卻有著黑烏一樣的唇,她知道,射他的箭上,有毒,除了毒,她還聞到了箭羽上一絲淡淡的酒香,似曾熟悉的酒香。
從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射向自己的三支箭,不是卓蕭然所為,因為,卓蕭然,從不飲酒,卓蕭然,不會射殺自己、又捨命相救自己,這是一種信任,更是一種直覺。
就如同,他明知道自己可以被引入瓮,卻還是義無反顧的衝上山頂;
就如同,他明知道自己不敵秦殤,卻還是奮不顧身救自己;
就如同,在冰湖下用盡全力向上托著自己的雙掌;
蘭芽用手指輕觸了觸唇,那裡,溫暖如初,曾經,被一個冰冷的唇跡印過,隱含著甜香,隱含著澀味。
少年的嬌憨、少年的憂色、少年的靜謐、少年的調侃,如一部青春電影般在腦中閃現,蘭芽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感覺自己可能是中了一種叫做蕭然的毒了。
第二日下午,體力恢復了十之八九,蘭芽信步走進幾個酒肆,希望能在眾多的酒氣中找到一絲線索。
正閑庭信步時,一縷酒香從前方飄來,蘭芽順著酒香來到一家酒樓門前,卻是龍頭鎮最大的酒家之一,醴香樓。
醴香樓的酒在蕭國很是有名,一等醴香醇是貴人專供之酒,二等醴香醇只在酒樓銷售,從不外售。
每日一早,柳東城柳東家會與兩個兒子,一起親自到酒窖里抬出一大壇的二等醴香醇,在店門口用琉璃的酒漏,分別裝入一個一個酒壺中。
倒出的酒色,在晨光里晶瑩透亮,淡香的酒氣傳出幾里遠,一些沒錢的酒鬼,一大早就會等在醴香樓門口,等著看柳東家舀酒,聞著酒香,解解酒蟲。
蘭芽眼睛輕閉,用手掌煽了煽空氣中的酒氣,與箭羽上的酒氣很像,卻又有些不同。
似乎,箭羽上的更加的濃醇,如果說二等醴香醇是淡香型,而箭羽上的醴香醇則是濃香型,蘭芽不由想到了一等供品醴香醇。
供品?蘭芽心中一顫,看著街道上因皇帝到來的多出來的侍衛護隊,心中不免怏然,只怕,整個棋盤,都在蕭皇的手裡操控著,自己,無異於是突然闖入的一個意外棋子,攪了操盤者的局。
蘭芽不由倒吸一口冷氣,身子向後退了退,轉身要走,卻撞見了正要進入醴香樓的王安康。
王安康驚訝笑道:「你怎麼在這兒?也和那些酒鬼一樣,來聞味道的?」
蘭芽尷尬笑道:「我爹最近身子寒,我想給他買些好酒去去寒。沒想到醴香醇不外售的。」
王安康看著蘭芽空空如也的雙手笑道:「你倒是個孝心的,也是個挑剔的,沒有醴香醇,將軍醉也是不錯的。這樣,你等一會兒,我幫你圓了拳拳之心。」
王安康一閃身進了醴香醇,不一會兒,就拿出來兩壇酒,遞給蘭芽一壇道:「這可是絕無僅有,連我都只喝過一次,為了你,可是『不擇手段』了。」
蘭芽笑著打了壇塞,笑容卻凝結在了臉上,肅然道:「一等醴香醇?」
王安康驚訝道:「你倒是個識貨的,不錯,正是一品醴香醇,安世晚上請一位貴人喝酒,醴香醇允許被帶到王家,我撒謊要了兩壇,這才給你勻出一壇來。對了,我已經和蘭香說好了,下午去接她來準備火鍋。」
蘭芽輕皺了眉頭道:「安康大哥,既然我大姐答應幫你做火鍋,我也不好反對,但我醜話說在前頭,你請的是賞花、賞月、賞美人的大雅貴人,我大姐卻是洗衣、燒飯、縫衣裳的大俗農女,絕不可有交集,貴人若問了,就說是你家廚娘做的,我姐不想邀功,也不想領賞。」
王安康臉色一窘,經小丫頭這麼一說,皇帝怎麼跟個色中惡鬼似的,不過,人家說的也不錯。
訕然道:「放心好了,貴人在此處遇到了一個天賜美人,名曰妙凰,沐浴時後背有鳳凰迂飛圖案,長得似婉月,跳舞若仙子,聲音如百靈……」
蘭芽一皺眉毛,不悅道:「你是說我姐,長的似野草?跳舞若阿花?聲音賽公鴨?」
王安康登時紅了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蘭香是你姐姐,自然都是極好的。」
蘭芽不依不饒笑道:「若是不是我的姐姐,她就不好了?」
王安康逃也似的飛跑,邊跑邊道:「我定會將蘭香完好無損的送回去。」
男人如風般的離開,本來戲謔更讓蘭芽瞬間恢復了愁苦的面容。
知道這些隱情只是徒增了自己家煩惱而矣,不誤會蕭然又怎樣?莫不如做出誤會的樣子來,淡然處之,逐漸遠離這漩渦的中心好。
看著手裡的一等醴香醇,蘭芽竟覺得這哪裡是醇香的美酒,分明是燙手的山芋,喝不下,扔不得,只盼著,自己這顆小棋子別礙了貴人的眼。 ……
幽深幽深的夜色里,王安康獨自一人在冰天里舞著劍,直到手指凍得如同枯枝,不能曲直。
晚宴上的鏡頭歷歷在目,高高在上的那人如同一個尋常的父親一樣,太子亦如同和藹的兄長一樣,好一幅父慈子孝、兄親弟恭的景像,而暗地裡,又有誰知道魑魅魍魎,各懷鬼胎。
二十年前,母親是富甲一方的王家美妾,偶遇出外尋芳的皇帝,於是,產生了一段斬不斷理還亂、步步緊逼、痛苦掙扎的孽緣。
為了保全王家,王父忍辱負重,母親強顏賣笑,成了皇帝*的魚水婦人。
在王安世五歲的時候,皇后得知王安世母子的存在,派人行刺暗殺,無所不用其極,母親將計就計,自己喝下了毒酒,栽贓給皇后,以此換來王家的安寧與皇家眷顧。
驚世的女子,將最美的年華記憶留給了皇帝,將最傷的痛楚悲情留給了丈夫,將最難的復仇決擇留給了兒子。
無可奈何花落去,一世悲歌一場恨。
多年以後的今天,王安世親手將妙凰送到了皇帝面前,封了妙妃。
女子是安世的竹馬青梅,嬌艷可人兒,溫柔體貼,對安世更隱含著濃濃的情愫;
女子手持如意型葫蘆,後背遇熱則顯現一幅氣勢磅磗的鳳凰圖,青天鑒說,這是天降祥瑞的女子,得之,乃天下之幸,地位直逼皇后。
而這些圖案,是卓蕭然讓明軒紋的特殊刺身,遇熱則顯,遇涼則失。
王安世長劍一收,隱隱的龍吟之聲在空中回蕩。男子眼色如墨,嘴角勾起殘忍的笑,心中暗道:生不及養恩,養父,我要用全天下的榮耀換你的屈辱;娘親,我要用強權男子的鮮血換你的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