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放過自己吧
隨著蕭氏兄弟的離世,天下大局彷彿迎來了一片安逸祥和,王安世改換朝堂,如願登基做起了新皇帝,年號正德元年。第一次朝堂之上,便下口諭封卓然為南蕭王,坐陣南疆,承襲卓越的南蕭十七郡封地,終身守護南僵邊關封地,王安康為北蕭王,坐陣北疆七郡。
同時下了開國以來第一道聖旨,聖旨的對象是魚白,即於蘭芽,初時卓然欣喜若狂,以為是賜婚詔書,接著聽下去卻心頭身涼,聽得瞠目結舌,這詔書非賜婚詔書,而是准魚白恢復於氏蘭芽身份,受封蕭國大祭祀的聖旨,氣得卓然臉都綠了。
接下來的三天,卓越天天進宮面聖,大有即使跑斷了腿、磨破了嘴也要追回詔書的意味。
乾清殿內,王安世的臉色清淡如水,讓人看不分明。在明黃的宮燈影暈里,只見那臉上斑駁陸離,又是陰晴不定,忽明忽暗。
妙凰輕嘆了一口氣,跪坐在案前,仰著臉,將酒釀丸子羹遞到了案前,柔聲道:「陛下,吃些宵夜吧。」
王安世輕抬眼瞼,看著容貌憔悴卻佯裝歡喜的女子,嘆道:「你又何必如此?在慈寧宮裡怡養天年不是最好?該放手了,皇太妃。」
妙凰綻放一絲苦笑,自己剛剛雙十年華,卻如同朽木般和先皇的那些老女人們一樣「怡養天年」,多麼辛辣的諷刺。饒是如此,她還要對新皇感恩待德,是他顧念舊情,枉開一面,特赦自己沒有給先皇陪葬。自己的一生,就如同那盛夏的蘼荼花兒,開盡了一世風華,即將走至窮途末路。
妙凰輕斂灧色,眸中流光閃現,深吸了口氣,輕輕站了起來,指著酒釀丸子道:「陛下,這是您最愛吃的東西,妙凰已經教了御廚,以後妙凰入住了慈寧宮,便不再適合進陛下這乾清宮了。」
妙凰迴轉身來,心痛不矣,淚如雨下,曾幾何時,那個風華少年郎,是否還記得,一個跟在他身後的女兒郎,誓與他一世一代一雙人,眼裡獨有他一人,心裡獨有他一人,為了他的宏圖霸業,零落成埃,到頭來,只換得一殿相隔,「母子」一場,淚兒一雙。
妙凰心思蒼蒼向殿門走去,臨出門,又輕輕說道:「陛下,妙凰放了自己,陛下也放過自己吧。」
王安世若有所思的抬起頭來,一雙眼似寒星閃耀,又似深潭靜漠,終是輕輕嘆了口氣,所有的逶迤情愫,就隨這夜色,如水靜默,似風飄散,欲去還留,欲抑還揚,只落得一地蕭瑟,一夜薄涼。
第二日,王安世終於接見了幾次三番求見的卓然,卓然久跪不起,求王安世收回成命,並賜婚卓然與於蘭芽婚事。
王安世苦澀的笑了笑,走上前來,扶起生死與共的兄遞道:「魚白立了這麼大的功,朕自然要好生獎賞,下旨恢復她女兒身,封了天下敬仰的大祭祀,每年只陪朕敬祖先、祭天封禪而矣,如此輕閑、品階高的好差事,你還有何不滿的?」
卓然一臉的憋悶道:「陛下,小丫頭功勞是不小,你可以賞她當個縣主,對,就賞個小小的龍門縣的縣主就罷了,賞什麼大祭祀啊?懷著身孕陪著陛下去祭天,也是對祖先的不敬是不是?」
王安世臉色一變,半天才沉吟道:「懷著身孕?你是說,蘭芽未婚先孕了?你?真是……好的很!!!」
王安世心中如同被塞了一團棉花,任他如何想,也不知道何時二人有了如此親近的關係。
如果讓齊、周、秦和大漢國的人知道了蕭國的大祭祀不僅是個女子,還是個未婚先孕的,這蕭國可就成了全天下的笑餅了。
卓然看著王安世陰晴不定的臉,一直未開竅的腦袋終於有了些許瞭然,過去的種種,電閃雷鳴般閃現,原來,他的好兄弟安世,一直將小丫頭護在羽翼之下,時時阻止自己與小丫頭見面,不是因二人兄弟情深,而是,他對她,也有了如同自己一般的執念,不願放棄的執念。
卓然突然覺得,若不是他瞞著王安世,偷偷潛回北蕭看望蘭芽,確定二人愛慕情愫,甚至生米煮成熟飯,怕是自己與蘭芽,以後會再無交集,天各一方,一個總有一天會被請進這高高的蕭牆內,自怨自艾,庭院深深深幾許;一個遠在沙漠無邊的南疆外,無語追憶,無緣佳人再相見。
想及此,竟是自己有種痛不欲生的感覺,原來,當了天子,可以得這天下,卻失去凡人最質樸的友情,他可以慘檄少恩,卻不允他人有背心意。
卓然輕嘆了口氣 ,自己沒想到有一天,會借了未婚先孕兒子的蔭護,憑他對王安世卑微的了解,他不會冒天下之大韙,害了肚子的孩子的,這個兒子,來得竟是這樣的及時。
卓然心思犯沉,看著臉色深沉的王安世,心中暗傷,只怕,從此以後,二人兄弟情己盡,在他面前的,只有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君臣有別,那個親密無間,甚至曾經以他馬首是瞻的王安世,已經成了昨日黃花、零落塵埃。
卓然恭敬的向遙遙在上的皇帝跪拜下去,肅然道:「陛下,於氏蘭芽乃是一介農女,擔不得大祭祀一角,況且,她信馬游疆,最受不得約束拘謹,臣曾發下重誓,待天下安定,便帶她信馬游疆,看盡天下,如今天下己定,萬民歸心,臣懇請陛下,收回兵符,還臣一個閑雲野鶴之身,陪著賤內實現這一願望。」
王安世靜靜的看著這個突然恭敬拘謹的忠義王,想起曾經的患難與共、鏗鏘歲月、相伴而生,那樣一個肆意飛揚的男子,有一天,竟然為了她,放棄這唾手而得的南蕭十七郡,願做一介信馬游韁的小卒,就如同當年,他為了她,寧願放棄十餘年的家仇國恨,飛蛾撲火也要護她周全。
一切似乎變了,一切似乎又沒變,自己與他,總是差上那麼一分義無反顧,若是為了她,他可能會放棄整個後宮,只寵她一人,卻不會為了她,放棄這大好河山。
好吧,自己總是棋差一招,將她永遠拘在這後宮,她定是不願意的;自己若是動了她的兒子,她定會怨恨自己一輩子的,卓卓其華的青年天子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愛卿何必如此,天下初定,爾等將才,朕怎能釋兵權?既然不願掌管如此多的郡縣,這樣,愛卿就受封秦漠關三郡吧,至於蘭芽.……」
王安世沉吟了半天道:「和朕打個賭,你若能追上送旨的車駕,就用縣主封賞旨意交換,若是換不回來,就別怪朕了。」
卓然心中暗嘆,到頭來,他還是不願意下旨賜婚,將蘭芽親手許配給自己,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趕上孫公公,攔下那道聖旨,自己就可以上門提親 ,迎娶心上人,錦上添花的賜婚聖旨反而不那麼重要了。
剛舒了口氣,又聽王安世說道:「古往至今,禮法不能破,蘭芽又是個講情重義的,長姐未婚,幼妹未嫁,幺弟不能頂門立戶,她總會不放心的。」
卓然臉色一黑,好一個「長幼有序、講情重義」,若是前者,讓殷如泰與自己一道去提親,讓嫡長姐蘭香馬上完婚就好了;可偏偏扯出來蘭丫和大林來,這不是故意延時間嗎?隨便找一個蘭芽定是不肯,可是愁煞了卓然。
卓然只好再度大禮叩拜道:「臣領旨。」
回到府中,卓然命人準備車駕,不顧夜色馬上起程,臉色氣一陣、寒一陣、憂一陣、喜一陣,看得卓然心驚肉跳,觀察了半天也不知道王爺心境如何。
半天才斷斷續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小心翼翼對卓然道:「王爺,此事說難也不難。」
卓然眼睛放光的看著卓六,就像看著一隻天賜的金元寶,熱情足以融化千年的冰川。
卓六笑道:「王爺,屬下在大戰時與風狼交情還算不錯,可以飛鷹傳書,讓他在龍門縣外攔下孫公公的車駕,咱們到了再放了他。至於成親之事,就更不難了。咱們一起北上,與表少爺一起提親。四小姐小的知道,與龍陽府的方少爺有情誼,讓方少爺上門提親便是。大林少爺雖然年僅九歲,還不定性,可以多找幾個備選,將來從中選出一個當正室,其他若是喜歡,便做妾室,若是不喜,將來退親給些賠償便是。」
卓然眼睛一亮,哈哈大笑的拍著卓六的肩膀道:「六子,越來越聰明,本王突然捨不得封你當將軍,離開我身邊了。」
卓六心下痛呼一聲,哀怨的看著王爺,表情如同可憐的小老鼠,生怕王爺一個高興或不高興,將自己剛到手的四品將軍給撤了。
卓然則心情舒暢的準備訂親禮,快馬加鞭的向北蕭龍陽府、龍門縣、龍頭鎮、一個叫於家村的地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