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2)心愿
一天,我正在炒菜,讀小學四年級的女兒放學回來了,她興沖沖跑進廚房,要和我商量一件事。
看著女兒一臉興奮而嚴肅的樣子,我心裡又好奇又疑惑,裝著漫不經心地問:「什麼事啊?」
女兒極其認真地說:「如果期中考試我語文拿到全班第一名,希望媽媽答應我一個要求。」
「哦,你想要什麼?」我驚諤之餘,又想不出有什麼東西值得女兒下這麼大的決心。女兒的學習在班裡不是特別地出類拔萃,偶爾也會冒一下尖,大部分都是因為粗心與第一名無緣。有時候我會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她說,什麼時候你把粗心的毛病改了,第一名就是你的了。女兒卻擺出一副很老成的模樣,說我也想改掉這粗心的毛病,就是老改不了。想不到女兒這次竟然自己提出了這麼高的目標作為交換條件。
這回,我倒要瞧瞧女兒有什麼特別的企圖。
只聽見女兒很急切地說:「我想要一隻小白鼠。」
「小白鼠,哪裡有小白鼠?」
「我們生活區西門口就有賣的。」
「哦,多少錢一隻啊?」
「十五塊。」
小白鼠?小白鼠?是有同學養了小白鼠,女兒也心痒痒了。我們家不喜歡養寵物,養寵物耗時耗力還費金錢,對於我和丈夫這一對又貧又懶的夫妻來說,養寵物不是一種享受而是一種折磨。當看到別人家養貓兒、狗兒、魚兒、鳥兒的時候,女兒總是羨慕極了。她曾經幾次提出養寵物的要求,都被我們否決了。也許是鑒於以前被否定的經驗,女兒這次主動提出了交換條件。望著女兒熱切的神情,我能不答應嗎?
由於有了這個目標,女兒對學習自覺多了,吃過晚飯就自己回房間做作業,不必再催三催四。
到了出考試成績的日子,那天我下班回到家,女兒默默地坐在沙發上。我問:「怎麼啦?」女兒一聲不吭,雙眼低垂。
她爸爸嘀咕了一句:「小白鼠泡湯了。」
原來是成績沒考好,怪不得她心情低落。做爸爸的有些心軟,說成績跟第一名就差了0.5分,也不錯了,就送一隻小白鼠給她吧。我說這是有承諾的,還是堅持按原則辦。女兒的小白鼠就這樣以失敗告終。
過了一段時日,在小白鼠事件快要被淡忘的時候,一天吃早餐,女兒提出想要一隻小雞。
我還是否定,說:「等期末考試以後再說吧。」
女兒不辯論也不爭執,冷不丁冒了一句「不就是一塊錢的東西嗎!」
她上學去了。留下我回味了那句話很久,女兒是有了上次期中考試的慘痛經歷,不敢再用條件交換了,怕期末考試還拿不到第一名?還是一塊錢的小雞不能和十五塊錢的小白鼠相提並論?我無法理解女兒的態度背後隱藏了什麼想法。
當天傍晚,我下班后如往常一樣在廚房裡忙碌,依稀聽見窗外一陣「嘰嘰嘰」的聲音。
我透過窗口往樓下一看,只見一群人圍著一隻小雞逗玩,此時正是大人們下班、小孩子放學的時間,圍觀的都是樓上樓下的左鄰右舍。小雞仔毛茸茸黃嫩嫩,一邊「嘰嘰」尖叫一邊啄著小草,憨態極了。女兒的書包散落在草地上,她玩得最起勁。她總想把小雞趕到草多葉嫩的地方,讓它多吃點,小雞卻不領情,東走走,西竄竄,害得女兒忙前忙后,一會兒吹口哨溜它,一會兒又伸開雙手去趕它。
女兒樂顛顛的模樣,讓人頓感童年的快樂是如此簡單。
天色暗了,女兒回家來,滿頭大汗,身上的衣服全濕透了,就象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她肩上挎了書包,兩隻手小心翼翼把一隻小雞捧在胸前。
「哪裡來的小雞?」我詫異了,剛才怎麼沒想到小雞是女兒的呢?
「我用吃早餐的錢在西門口買的!」女兒一臉堅決,那表情不容我質疑。
我第一次意識到女兒自己有主張了,她也有犟的一面。女兒每天花一塊錢在生活區門口買早餐,這是慣例。想不到女兒用捨棄早餐成全了她的小雞夢,那句「不就是一塊錢的東西嗎」是意味著她對我的抗議,還是意味著她想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我不得而知。在女兒稚嫩而又強大的心靈面前,我不再追問了。
吃飯時,女兒盛了幾粒米飯給小雞,小雞不吃。她爸爸說,小雞是吃草吃蟲子的。女兒三口兩口扒過飯,獨自拿著手電筒下樓去了。室外黑漆漆的,我有些責怪丈夫,要是草叢裡碰到癩蛤蟆或蛇怎麼辦。
時間一點一滴流過,女兒興高采烈回來了,嚷道:「爸,我捉到了一隻蚱蜢,可惜讓它跑掉了,只扯了它一條腿。」女兒用餅乾盒給小雞做了一個窩,幾片草葉,一杯清水。她把它放在書桌上,做做作業,看看小雞,讓你覺得「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描寫的就是這副情形。
第二天清晨,女兒早早起了床,上學之前她抓緊時間和小雞耍了一會,添了水,又扯了幾根小草。
我感慨地想:我用全身心去愛她,她卻用全身心去愛一隻小雞,那份情愫,如怨如痴如醉。
晚上下班回家,女兒又在伺弄小雞了。可惜小雞沒有了昨日活潑好動的樣子,叫聲不尖脆了,也不進食,窩裡的水翻了,沾得小雞濕漉漉的。女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把草葉一點一點撕碎了塞進雞嘴裡,又用一根小吸管把水舔給它。我和丈夫也加入了救助,可是小雞沒有一點起色。
晚飯過後,女兒做作業,我和丈夫外出散步。
回來時女兒趴在書桌上,兩隻大眼睛直直地盯著小雞,檯燈白晃晃地照著。她小聲地說:「我打開燈給小雞取暖,它睡著了。」
她爸爸說:「莫不是小雞死了吧。」
我拿起來一看,小雞的頭耷拉著,腳爪曲著,小身子微微還有些暖意,撥弄了也不動。我傷感地說:「小雞是死了」。
女兒不相信,接過去翻來複去看了很久。我說找個地方埋了吧。女兒依依不捨,默默地下了樓,窗外夜色蒙蒙,影影綽綽,看不清哪是樹,哪是草,看不見女兒在哪兒給小雞做墳。
女兒回來時一語不發,我問把小雞埋哪了,她也不答話。
我繼續看電視,她爸爸繼續上網。
過了一陣子,我突然想起了什麼,沖著房間叫:「女兒,到時間練琴了,怎麼不彈琴啊!」
每晚十點是女兒的彈琴時間,多年習慣下來,悠揚的琴聲總會準時飄起,此時卻鴉雀無聲。房間里還沒動靜,我走進去一看,女兒側卧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枕巾濕了半邊。
看到這情形,我只好放下蚊帳,讓她睡覺了。
半夜,天下了暴雨,電閃雷鳴,雨點灑進窗里來了。
我想著女兒埋葬的小雞,想著她幽泣的淚水,心裡湧起絲絲傷感。
早晨一陣涼意,我扯過被子往女兒身上攏了攏,她收緊雙肩,蜷縮在被裡,呢喃道:「媽,小雞怕冷,它鑽進我的被窩裡來了。」女兒在說夢話嗎?看她睡眼惺忪,不象是醒來的樣子。
我不忍擾碎她的清夢,靜靜地等,讓她賴了一會兒床。
吃早餐時,我試探女兒:「你記得你早上起床時說了什麼話嗎?」
女兒奇怪地問:「我不知道啊,媽,我說什麼話了?」我把話告訴了她。
女兒若有所思,緩緩道:「天會知道我的心情,昨晚我很鬱悶,大哭了很久,天也下起了大雨;我心情好的時候,天只會下毛毛雨。」
我愣呆了,一個十歲孩子的口裡說出這樣知情知性的話。
小雞印在她的心裡了。
那一天是2008年6月6日,農曆五月初三,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