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凌霄路】
庶見素冠兮？棘人欒欒兮，勞心慱慱兮。
庶見素衣兮？我心傷悲兮，聊與子同歸兮。
庶見素韠兮？我心蘊結兮，聊與子如一兮。
願景成真了，石熙載卻並不如曾經想象得那般歡愉，而是無盡的惱恨與痛心。手握封官的聖旨想到的是遭受迫害斥逐的忠臣良將祁隆，即便有太子相助自牢獄中救出，祁隆也不復往日，經牢獄之災身形羸弱瘦削，回到朔方后終日頭戴素冠身著素衣，瘋瘋傻傻抱住祁夫人遺物，宛如一個未開智的稚子。
可笑的是他石熙載，忘恩負義，善惡不分，卻成了朔方郡的大吏。
這混沌的世道啊，是不是只有如此狼心狗肺的行徑才能爬到高位，瞻仰到天下最陰狠之人的龍顏。
石熙載接到聖旨的那一刻，身軀微微顫抖著，塞北的日頭下群青色直掇上暗紋隱現。
宣旨的太監一路風塵僕僕總算卸下了重任，看著跪在城門下的少年以及之後的金川城大小官員有些不屑，就這沙塵漫天的窮酸處不及京都一半繁華。但面上的戲還是要做的，太監忙搭了把手將少年扶起，感受到手掌傳來顫抖，瞬間意會，微微笑道：
「少年郎能得聖上提拔前途無量，雜家道聲恭喜了。卻說石安撫也別只顧著激動，雜家為了讓安撫早日得知喜訊快馬加鞭未下鞍，這會兒可是飢火燒腸呢。」
生硬地推開太監攙扶的手，石熙載眼眶發紅，只冷聲問道：「聖上可有話帶給祁家？」
「嘿嘿，石安撫問得有趣，」太監捏著嗓子的笑聲格外刺耳，「叛國奸臣祁隆還有家眷？祁家？若不是聖上仁慈安能苟存於世。」
不待說罷一拳轟至太監臉頰，將他打得頭偏至一側。
「呸。」太監吐出口中的血腥，眯起眼細細橫著石熙載，威脅的話剛要出口，看著又朝面門徑直轟來的鐵拳尖叫一聲瑟縮在地。
「二郎，好了。」
石熙載的拳停在金環眼前堪堪一寸，對於突然衝到他與那太監之間的金環有些懊惱，卻還是收了拳，握著聖旨不再言語反身就往城中回去。其餘金川官員自然也是一字不落聽到了太監的詆毀祁將軍的話，聖旨已經接了，這太監便也沒了作用，款待或是隨便打發了還不是石安撫一句話的事，安撫的態度鮮明，其餘人自然也無所畏懼地跟在石熙載身後回了城。
「公公一路辛苦了，這些銀兩是石安撫一點心意賠個不是，望公公笑納。」
金環捧著早就備好的二十兩白銀往太監面前遞去，那太監只瞥了一眼又朝著石熙載的背影尖聲喊道：「石安撫，雜家勸您一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少年郎做人莫太狂傲！」
不想石熙載連頭都沒回說道：「柱正不怕壁歪，旺火不怕濕柴。等三十年公公是否還在這世上都不好說吧？」
一番話惹得其他官員鬨笑，卻是將那太監氣得臉歪口斜，連說四個好字翻身上了馬，還不忘自金環手中搶過那二十兩雪花銀，太監自詡在宮裡也算個小人物，忍下這一腔怒氣無從發泄，唯有居高臨下恨了金環一眼，打馬帶著京里來的人又原路折回去。
馬蹄翻起滾滾黃沙，金環幽幽嘆息，深諳閻王好惹小鬼難纏的道理，確定太監回京后必要告上一狀，雖然憂心忡忡唯恐朔方再遭劫難，但也不怪罪石二郎，那太監言語放肆刻薄，恐怕本就為滋事挑釁而來，即便祁家凋落了，也輪不到一個襠里無貨的東西中傷。
自石熙載冒死救回老爺，祁家剩下那些人就將他看做了祁家的希望，更為祁夫人逝去石熙載突然失蹤時他們對石熙載的惡意揣測感到愧疚。
祁家老人找到了老爺最忠實的舊部將領告知了老爺倖存的消息，那些個同老爺出生入死多年的將領大喜過望，連夜去祁家余眷現住的小院探望，見到識人不清、渾渾噩噩的祁隆時卻又悲從心生，幾個直脾氣的愣是要提了刀去京城砍了姜太傅。
只是，姜太傅不過是推波助瀾，該殺的首當其衝應是當今聖上，可沒人會恨到帝王身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恨意只能全部加諸於姜太傅、姜家！
冷靜下來后卻稍息同歸於盡的心念，準備徐徐圖之，將領幾人合計一番喚了石熙載來，就沖他為救將軍勇劫天牢之舉決議扶持擁護他。
石熙載得到朔方將領支持后當即修書發往太傅府，要打倒姜太傅就要在他身邊伺機以動。在姜家安排下石熙載果然進入了聖上眼中，為避免姜家人掌控朔方郡，也意料之中選擇了並未有功名的石熙載。
領著身後的金川官員往城中緩步走著，城內百姓自覺讓開了一條道路，自發奉上瓜果蔬菜給他們朔方新任的安撫使，新的守護者。石熙載鼻頭酸楚，他生於京都，一心想回去，京都卻是個吞噬了他所有親人的魔窟，是個無親無故的陌生地；然他長於朔方，心懷鬼胎，朔方卻將他看做至親予他溫暖，給了浮萍安居處。
耳畔響起祁夫人殘彌之際對他說的話，石熙載終是一滴清淚落在那明黃的聖旨上。
「二郎啊，你天資聰穎，若他日入朝為官，切記如水之清，如秤之平，如繩之直，如鏡之明。
我雖私心只希望采采和你自己活得安樂就好，卻更希望你們能如他一般堅守這混濁世道里不多的清明。
若你能再見到他，替我告訴他，這一世我不曾有一刻後悔嫁與他，嫁與朔方，亦不曾恨他清廉忠正一生未嘗留下條後路。」
……
不知怎的本扯著汪德寶嬉笑的祁采采心頭就是一痛，眼前浮現的是祁夫人拉著她逛乞巧節的景象。娘的手心暖暖的、軟軟的，另一手指著天上的銀河給她講著織女牛郎鵲橋相會的故事，可是聽著聽著便沒了娘的聲音，再看周圍都是陌生的人，娘在突然冒出來的人流里離她越來越遠。
「娘……」
不自覺朝前探出手，聲色哽咽，卻被另一雙有力的手握住。
「不是讓我找花娘們說清楚嗎？沈兄沖著人家叫娘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