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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負情

  「你我皆蹉跎在紅塵中,如浮萍飄落在水面。」戚路抬起頭來,唇間隱約有些抽搐。「大師何苦執著,不如忘卻。」 

  「是施主執著了,色既是空,何不放下一切?」 

  「果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戚路感慨地說:「在來這之前,我心有迷惑。」 

  「心魔既魔障,戚施主難道還有困惑嗎?不妨坦蕩說來,或許貧僧能解惑。」 

  戚路長嘆了一口氣說:「幸好來這裡見到了你,我才一掃困惑。」 

  「啊,是什麼事,能和貧僧說來聽聽嗎?」法海來了興趣。 

  戚路倒了一杯酒,將它一口喝乾后說:「你奉了神喻,我也一樣,這可真是件滑稽的事。」 

  「施主能有此見識,貧僧佩服。」法海眼帶敬意,這種感覺或許只有惺惺相惜之間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可丁曉嵐卻不明白,她叫了起來:「拜託你們不要打啞謎了,好不好?」 

  「你我各自懷著不同的使命,但解決問題的關鍵都在於許仙,而不是我們。」戚路斟酒的手頓了頓,黃昏的殘陽將他健壯的手指映得略微透明。 

  「施主所言極是。成佛還是入魔,皆在他一念間。」法海深表贊同。 

  「你們開口閉口就是許仙,可他早就死了!」丁曉嵐叫嚷起來。 

  「他是死了,可輪迴又讓他轉世,而現在就在我們當中,等待著白娘子的到來。」戚路望著她的目光有些傷感,又有些悲憫。 

  「他,他在我們當中?」丁曉嵐渾身冰涼,喉嚨也凍住了,訥訥地不能言語。 

  突然間,船外水聲嘩嘩直響,在眾人的視線中,湖面現出一道翻騰的白練。 

  「說曹操,曹操就到,還真是讓人意外啊。」戚路高挑起劍眉,眼中浮起一絲訝異。 

  「是的,她來了。」法海平靜地說:「果然如我所願,她來了。」 

  此時湖面除了許鏡橋的這畫舫,再無遊船停駐,而湖岸上的人行道,也不見人影。眾人都放下了酒杯,把眼投向湖面。 

  湖面當中如地陷般現出一道裂縫,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不知何時浮在了水面上。 

  「你……是你!」許鏡橋一見到她,臉色驟變。 

  這女子踏浪而來,身體輕盈地落在了船頭。 

  戚路呵呵一笑,「既然來了,何不共飲一杯?」 

  「只怕沒妾身的位置,所以惶恐著不敢入座。」 

  「你我許久不見,何妨共坐飲酒一杯?」法海也心生感慨。 

  「那妾身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這女子欣然入座。 

  老吳起身,剛想給她添雙碗筷,戚路就輕笑著攔住了他,把眼望向許鏡橋說:「主人未動,客人就越俎代庖,未免太失禮了吧?」 

  「哈哈!」老吳大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彷徨中,許鏡橋將碗筷遞到女子面前,跟著又忐忑不安地坐下。面對那雙直視自己的鳳目,他神色緊張。 

  戚路問道:「許先生,此時此刻,你就不想說點什麼嗎?」 

  「我……我.……」許鏡橋突然結巴起來。 

  一雙柔情似水的目光停留在許鏡橋身上,靜待著他的回答,可他卻在閃躲。 

  「真的沒什麼想說的嗎?」戚路眼中流露出失望之情。 

  「我,我……」許鏡橋支吾著,突然不能自已,他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從胸腔里發出了深深的嘆息。因為在這剎那,有無數從不曾在記憶中浮現的往事如潮水般湧入腦中,從幼年時起那些對身世和人生的困惑,在此刻他突然間有了答案。 

  戚路沉聲說道:「你難道忘了,劉師傅曾說過,你是百世姻緣命格?」 

  「我,我沒有忘記。」 

  「百世姻緣命格,意味著等待相隔百世的愛人,可她現已在你面前,為什麼你不肯面對?」 

  「不,這不是真的!」許鏡橋失聲尖叫起來。 

  「這.……難道,難道這位美女就是傳說中的白娘子?」丁曉嵐突然明白過來,她把眼怔怔地望向戚路,在尋找答案。 

  戚路默默地點了點頭,丁曉嵐不由把目光鎖在了這落坐的白衣女子身上,頓時自慚形穢。從小到大,周圍人都在誇自己是美女,可她今天才明白,和眼前的人比起來,自己只是個普通的鄰家女孩。 

  「這麼說,許鏡橋就是許仙的轉世了?」好半天才定下神來丁曉嵐又喃喃說道。 

  「連你都看出來了,可當事人卻在逃避。」戚路仍是淡然的口氣,臉上卻有一絲惻然。 

  「很久以前.……」 許鏡橋竟捧住臉,像個女子一樣嚶嚶哭泣。「在我還是孩子時,就經常做夢,夢到天使在守護著我。每當我悲傷和痛苦時,她都像母親一樣安慰著我。我一直以為那是夢,從沒有想過她真會出現在現實里。」 

  "你終究是不能忘懷啊。"戚路微笑著舉起酒杯,直盯著許鏡橋,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果然如此。" 

  「是的,我不能忘。」許鏡橋突地站起身來,他的眼淚已經止住,情緒開始失控。「為什麼,為什麼?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嗎?」 

  「也許吧,我不知道。」戚路淡淡應道。 

  「還記得為師的教導嗎,鏡花水月,皆屬虛幻。不悟此理,世世墮入輪迴中,又怎能超脫?」法海猛地一聲大喝,雖是說得義正言辭,但戚路卻從他話語中聽出一絲不安。 

  許鏡橋聞言仆倒在地,「師父,弟子……弟子不能忘卻紅塵中事……有負你的期望。」 

  「相公.……」白素貞眼中閃爍著希翼的神情,淚流滿面。 

  戚路心中也頓有一絲欣慰,就在他唇露微笑的時候,令他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此時的許鏡橋竟垂下眼來,向白素貞叩了幾個響頭。「我,我……」 

  他在痛哭,聲聲凄涼,而後在淚光中抬起頭來,一陣沉默。 

  「相公,你.……」白素貞從這可怕的沉默中感覺到了不安。 

  許鏡橋站起身來,臉上蒼涼安靜。他眼望著西湖水面上那未停的雨,苦笑著說:「我是誰,對你們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 

  語氣是異常的平靜,平靜的讓人感到可怕。 

  「我只想做個普通人,小娟已因我而死,還要再為我這樣一個沒用的男人繼續那無止盡的因果嗎?」 

  「冤孽,冤孽啊!」法海長嘆一聲,而白素貞,人如木雞般呆坐。船內又是死一般的寂,誰都沒有想到許鏡橋會是這樣的回答。 

  雖然他沒有把話完全挑明,但誰都知道他話里的含意。 

  「許鏡橋,不,許仙,你太無恥了!」最終是丁曉嵐狂吼起來,她再也無法忍受,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命運確實是讓人難以把握。」戚路心中也是說不出來凄涼,他望著許鏡橋,無奈地說:「如果不嘗試著去反抗,那麼,我們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麼?」 

  「因果循環,沒人能掙脫,但可以終結。」許鏡橋表情複雜,眼光卻遊離不定。 

  「阿彌陀佛,徒兒你終於頓悟了。」法海面露喜色,還以為他要重歸佛門。「靈山並不遠,它只在你心中。」 

  「不,師父!」許鏡橋整個身子猛彈而起,聲音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說:「別再和我說那些空既是色的大道理了,我與佛無緣!」 

  頓了一下,許鏡橋又稍許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我說過,我只想做一個普通人。我不管我前世是誰,許仙也罷,靈山中人也好,對我都不重要了.……」許鏡橋又跪了下來,「求你們放過我,讓我在塵世間自生自滅吧。」 

  船艙內又是死一般的寂,法海面如死灰,白素貞淚止不住地流。 

  「許鏡橋,你還是個男人嗎?」打破這寂靜的又是丁曉嵐,她大聲罵道:「你以為你很洒脫嗎,其實你就是個沒用的廢物,一個不敢擔當,害怕面對現實的男人!」 

  「隨你怎麼說,我只想過屬於我的生活。」許鏡橋眼在流淚,口氣卻是無比的堅決。 

  「美女,住口吧。」戚路的眼光黯淡了下來,他突然明白了青蛇為何會恨許仙了,一個窩囊的男人,怎配得上她眼中完美無缺的姐姐。 

  該因此責怪許仙嗎,可他不過是芸芸眾生的一個縮影,無論心底的傷口如何劇痛,他都害怕面對現實,寄希望於時間撫平傷痛。那些風花雪月,那些雨絲和眼淚,縱使如何刻骨銘心,也抵不過生存的重要性。 

  「這就是你要維護的人類嗎,卑鄙又可憐,后羿曾說的閃光點在哪裡?」一個聲音突地在戚路心中響起。 

  誰,這是哪位神祗在對我發出警告?戚路神色一凜,舉目四望,卻沒得到任何答案。 

  那神秘人彷彿從不存在過一般,剛才聽到的話語不過都是自己的臆想。 

  當戚路回過神來時,發現白素貞已恢復了平靜,款款坐回了席前,她的雙眸漸漸地淡了,有種心碎的淡定。 

  忽然有禪鍾傳來,空曠而悠遠,聲聲入耳,也聲聲斷魂。 

  「大師,終究是你敗了。」白素貞在嘆息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是的,我敗了。」說話間,法海的臉在蒼老,他一下子老了幾十歲。不,他並沒老,只是在恢複本來的模樣。「老衲能參透佛理,卻不能參透人心!」 

  「許仙的事已了,但我們之間的恩怨並未了結。」 

  「是的,那麼今天就做個了結吧。」法海合掌念起了佛號。 

  「都過了千年了,還有……什麼不能解決.……」許鏡橋失聲說了一半,就嘎然而止,因為沒人在意他的話,也沒人搭理他。連白素貞也是微閉雙眼,臉上不見悲喜,想必她心中已是萬念俱灰。 

  許鏡橋愣愣地傻站著,本來這裡他是主人,可他突然感到自己如遠方來的陌生人一般被人拒之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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