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開端(七)
序章1遂古之初道尊採蓮
天地烏黑一片,灰濛濛間,能隱隱約約看到萬頃森林橫斷,徒留數十人合抱的樹樁,靜靜屹立在荒野之中。
渭水河中,斷葉殘枝隨著被血液和泥沙染紅的滔滔濁流滾滾而下。
渭水之北,一人穿著絲質的長衣,右手持劍,左手拿著司南,雙眼直直的看著南岸,儘管霧氣朦朦朧朧,遮掩了真實,他好像依然能清楚的看到對岸。
看到站在南岸那赤裸著上身,身高兩丈,顯得粗狂至極,卻又精明的壯漢。
千里伏屍,血流漂杵!
帶著滿臉悲憤,穿絲衣的人舉起了手中的長劍,他大吼:「蚩尤,你錯了!」
對岸傳來更為粗礦的聲音:「軒轅,少在這兒說教了,天地、萬物、生靈,全都自私自利,我沒錯,是你太天真!」
「你真的錯了!」軒轅低下了頭:「有光必有暗,可是看到光還是看到暗,是取決於你我的眼,你真的錯了,天地萬物眾生,不只是你說的自私自利,也有博愛、寬容、理解、互助,這麼多,你都看不見么?」
「說那麼多何用?」蚩尤將拄在地面的巨劍抬起,青色的劍身,閃爍著妖異的光芒:「戰吧,道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有講道理的資格!」
第一章西子湖畔再不見她
明艷的陽光,有著六月獨特的光耀,縱使是清晨,也令人難以直視。
波光粼粼的西子湖邊,高聳獨立,平和清秀的寶石山下,儘是碎石亂鋪的小徑。
小道士背著竹簍,睡眼惺忪的走在湖畔,一邊想著今日師父老人家安排的例行任務,一邊想著怎麼著才能把任務早些完成,然後便可以找個綠柳樹蔭,且悠哉無慮的清閑半日。
西子湖,向來都是人間勝地,前有初唐楊萬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後有白居易建白堤、蘇東坡築蘇堤。
只不過人世匆匆百年,風流人物都已逝去,唯有寶石山上得道的幾個老不死的,還在品著清茗,談論著蘇東坡誤入胡佛,也不知修得來世沒有?
且不說這些西子名勝的由來,在這六月時節,總有許多人來這湖畔賞花遊玩,或是興緻一起,便與船家借船游湖,非要近觀褻玩那『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花中君子。
小道士遙遙望去,遠處的白堤上,車如流水馬如龍,遊人更是摩肩擦踵,數不勝數。其間儘是歡聲笑語,卻也有抱怨埋汰。
一幅眾生相!
縱然師父說過好多次世間百態不過蜉蝣滄海,小道童卻還是對凡世的一切都有著好奇、總耐不住心底的萌動。
想到師父的梅花易數可以算出他的一舉一動,小道士撇了撇嘴,找到昨日的小舟,解開繩子,便獨自泛舟採蓮。
以往的例行任務,都只需要采一株靈氣孕動的蓮蓬與一葉青蔥如初發的蓮葉便可,蓮蓬是用來喂師父的寶貝金鯉的,蓮葉則是師父的雅趣——碧蒿飲,將蓮葉捲起來,往裡面倒滿清酒,用蓮葉的桿對著嘴,暢快淋漓一飲而盡。
說不出的舒坦,小道士也試過幾次,可每次碧蒿飲后,必然會昏睡半日,這點讓他尤為困擾。
今日卻需要多采一株上好的蓮花,給新來的老和尚裝飾禪房,說是生機最貴,貴於菩薩佛陀。
現下正是佛道爭鋒的日子,卻耐不住和尚的確比道士會忽悠人,師父似乎想跟昨日來借宿的清遠老和尚討教討教忽悠的高深境界。
所以,無事獻殷勤,卻害苦了自己一個跑腿的。
搖舟西子湖,卧船看流雲,信手辨靈韻。
這就是小道士這三年來的生活了,今天又再一次重複這樣的生活,沒有絲毫改變的,依然優哉游哉的躺在小舟上,伸出雙手輕撫著兩旁的蓮花,感受蓮花的靈韻。
蒼天穹頂,流雲變化,不過蒼狗浮珠。
小道士一成不變的臉浮現出驚喜,翻身而起,一片碧綠如墨的蓮葉映入眼中,其間還有著一株靈氣孕動的蓮蓬,可惜少了一株嬌艷的蓮花。
否則,倒是可以畢其功於一役,然後就可以找個綠柳樹蔭悠哉半日。
輕巧熟練的採下蓮蓬與蓮葉,小心的放置在船頭,小道士繼續在蓮花間遊盪。
恍然間,從這清涼之中蘇醒過來,小道士睜開眼卻又馬上被陽光刺得緊閉。
卻是日上三竿,已經到了正午時分了。
這嬌艷的蓮花,何處有啊?
小道士納悶的看著一望無際的蓮花,卻找不到一朵老和尚所說的靈氣盎然,見之可以清肺腑,聞之可以怡神養元的嬌艷蓮花。
這個死禿驢,千里迢迢來借宿就罷了,還要提出這麼苛刻的要求。
遊盪之間,小道士目光陡然凝聚在蘇堤之上。
那處蘇堤所在,一個小姑娘懷中捧著一株蓮花,淺淺的笑著,而在她的前面,則是一個男人拿著手機,在拍照。
是遊人,應該是對父女。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道士在看到小姑娘懷中蓮花的時候,他覺得,這蓮花,應該就是老和尚要求的那朵了!
可他卻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師父可是不許他跟世俗來往的,所以,這三年,他也沒跟世俗的人有過交集,包括自己的母親,都沒了聯繫。
想了許久,悠哉半日的誘惑戰勝了不曾與世人交流的膽怯,便搖著小船朝蘇堤靠近。
「施主,你好!」小道士在堤邊停下了船,一臉膽怯,卻又真誠的看著堤邊的父女。
那男子微微愣神,下意識的以為是騙子,可在看到小道士清秀靈氣的面容后,卻也放下了許多戒心:「小道士有事么?」
小道士緩了緩,看向小姑娘,發現小姑娘睜著滴溜溜的大眼睛,也在仔仔細細的看著他。
他一下子臉紅了。
伸出稚嫩的手臂,道:「那朵蓮花,可以給我么?」
頓了頓,小道士接著說道:「我可以用三朵蓮花來換,你們想要哪朵我這就搖舟去采!」
小姑娘的父親和藹的笑了笑,只是要一朵蓮花而已,他的戒心煙消雲散,低頭看著女兒:「雪雪,要不要換給他?」
小姑娘眨巴這大眼睛,緩緩的伸出雙手,就要把蓮花給遞出去,卻在遞到一半的時候,猛地收手,嘟著嘴道:「不,我就要這朵!」
她父親微微一愣,勸說道:「雪雪平時挺大方的啊,今天咋了,你把這朵給人家,人家會拿三朵來換,你想要哪朵,他就給你哪朵!」
小姑娘仔細的想了想,還是拚命的搖頭:「不給,就不,我就要這朵!」
見女兒這麼倔強,男子只能對著小道士抱歉的笑了笑,帶著小姑娘離開。
走出幾步后,小女孩兒默然回頭,對著小道士做出一個鬼臉,彷彿在炫耀著什麼,然後,卻又甜美的笑了起來。
小道士的心,就在這回眸一笑下,隨著小姑娘這一連串的動作,猛然停頓了下來。
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繚繞在心底,揮之不去。
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再也不管師父安排的任務,而是搖著小船,緊緊跟隨在小姑娘的身後。
小女孩兒時常回頭,要不就是唇語,要不就是鬼臉,再者,就是甜甜的笑顏。
小道士則只是傻不愣登的看著,不知道怎麼去回應。
從蘇堤跟到白堤,從白堤跟到小姑娘被她父親背在脖子上帶走,他一直默默的看著那個小姑娘。
而現在他同樣默默的看著小姑娘的身影遠去,好像心裡有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被偷走了,這明媚的西子湖,也恍然間黯然。
他想棄船跟上岸去,卻終究沒那份背叛師父教誨的心。
只得搖舟歸去,卻再沒了卧舟看流雲,信手辯靈韻的雅緻。
這一年,他八歲,她七歲。
他想,明日再來,或許還能遇見。
道心起波瀾,就再也靜不下心去悠哉悠哉的說:「我不尋道,道自然來。」
心裡最閃耀的光點消失,就再也不覺得這人世還有什麼光彩,所以,他滿心都只回憶著那閃耀的光點,期待它再次出現。
寶石山上。
老道士吳懷遠吹鬍子瞪眼的看著清遠和尚。
清遠和尚則是面帶微笑:「人世浮沉,你幾歲修道?」
吳懷遠語氣沖得不行:「二十七!」
清遠和尚端起茶杯:「你二十七修行,貧僧三十三出家,這孩子如今幾歲啊?」
吳懷遠微微一愣,卻又冷聲道:「是他外公將他託付給我!況且,如今你我都到極限,再難寸進,君安若隨我修行,則有望直指大道!」
「他外公吳華安也是有名的儒道,想必明白刪繁就簡的道理,沒有經歷世俗之繁,你讓他就來清修之簡,遲早會讓他背出道門!何來直指大道?貧僧還請閣下解惑!」
「老和尚,少特么跟老子瞎扯,老子忽悠不過你,但還打得過你!」話音落下,周圍空氣都變得緊促起來。
清遠依然微笑:「貧僧亦是受人之託,本也以為妄念,卻只不過以濁世青蓮加上那煙波飄渺的前世情緣,就讓其動了凡心,二十年內,他不適合呆在寶石山了!」
「讓他隨貧僧離去吧!」清遠再次重申道。
吳懷遠愣了愣,收攝了澎湃的真氣,只是輕聲道:「且等三日,再做定論!」
傍晚時分,小道士沿著小徑恍恍惚惚的爬上了寶石山。
在院子前面,師父吳懷遠靜靜的凝視著他。
小道士慢慢的走過去,奉上蓮蓬與蓮葉,低聲道:「沒找到蓮花!」
吳懷遠冷冷的哼了一聲:「沒找到,還是沒拿到啊?!」
小道士愣愣的抬起頭,想到師父的推演術數,低下頭老實回答道:「沒拿到。」
吳懷遠靜靜的看著君安,過了許久,才輕聲道:「今日沒找到,那明日再去!」
君安輕輕點頭,晚課,就寢,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直到天快亮時,在迷迷糊糊的睡去。
天明,又拖著疲憊的身子,下山採蓮,一日遊盪,不見那閃耀的光點!
「今日,蓮蓬與蓮葉也沒有?」吳懷遠沉聲問道。
「沒有,師尊,徒兒錯了!」君安撲通一聲跪下。
吳懷遠嘆了口氣,早已成定局,何須三日?他搖了搖頭,輕嘆道:「君安,你明天就回去吧!」
小道士抬頭:「不想回去。」
正在這時,清遠老和尚從院子內走了出來,他微笑著道:「你想,找到那朵蓮花么?」
小道士眼睛猛地睜大,不禁大喊:「想!」
吳懷遠差點一口氣沒接上來,卻是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你回去吧,切記,修行不可懈怠!」
小道士滿臉固執的回答道:「師父,我想找蓮花,可是我不想回去!」
清遠彷彿看透了君安的心,卻是輕笑:「不如聯合推算一下?」
吳懷遠沉思片刻,點頭。
於是齋蘸,引符,碧瓦為天,陶碗盛水為海,點一紅燭為日月星光,兩位世間少有的高手,開始聯合施展井中觀月的玄機術法。
紅光對接天月,皎潔的月光落下,陶碗中的水面,悠然浮現畫面。
那畫面是在一個寂靜的圖書館,一張紙條,寫著,見到你時,若花開千樹,美不勝收。
吳懷遠驟然收了法力,一瞬間蒼老許多,然後輕聲道:「去南疆吧,之後,唯任自然。」
清遠輕笑,帶著小道士連夜離開寶石山。
西子湖畔再不見她,只因,她走了,而他也將告別已不見的她!
在廈門,見到了多年未見的母親吳寧,君安跟著母親在廈門玩了好幾天。
然後坐上那時代的綠皮火車,輾轉千萬里,前往南疆十萬大山!
第二章杳杳紅塵命途多舛
君安姓蔣,只不過君安是吳懷遠給取的名字,而之前的俗名,很俗,叫做蔣登攀,那是已經死了七八年的親生父親跟他起的名兒!
寓意著越來越牛逼!
但筆畫繁雜,且君安三年間已經習慣了君安這個稱呼,所幸經過幾番掙扎,戶口本上的名字還是改成了蔣君安!
經歷了三年清修的孩子,猛然間回歸俗世,總是格格不入,尤其這個孩子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寶石山上,尚有高道吳懷遠在,這些魑魅魍魎不敢接近那方圓十里,西子湖畔也是人來人往,陽氣旺盛到足以逼退陰氣,君安以前自然是沒見過的,火車之上,乘警披著皇氣,鬼魅也是不敢現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