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的姿態（五）
在我的印象中，文理科分班算是我從小到大第一個能夠正兒八經自主選擇的人生轉折點。具體的時間我記不清了，好像是桂花盛開的季末吧，記憶中，校園裡的香味不似初秋時濃烈，又淡淡的飄散著。
老李給我們的建議是：「如果文理綜合對比下分數很平均的話，那麼，英語好的同學，我建議選理科。數學好的同學呢，我建議你去學文科。這樣至少能保證，你在文科生/理科生里有一個科目是佔優勢，拉差距的。」然後他說給我們兩周的的思考時間，趁著這周末放大假，可以回去和父母商量商量。
我很糾結，我的文理綜合科整體分數是很平均的，文綜的短板是地理，理綜的短板是化學。但我的語數外也很平均啊，語文算是中上水平，數學和英語卻都是我想要努力提升卻不盡如意的科目。不過相比之下，我的英語好像又要好一點點，可化學卻比地理還爛，按老李的科目劃分發進行選擇的話，不管怎麼想都不夠明確，思考到最後我都有點懷疑自己到底適不適合讀書。
在被這無窮無盡的憂愁環繞的時候，我選擇了去詢問老李。老李說我是一個文靜的女娃，在數學方面也有變優秀的潛質，看起來比較適合學文科。
可是，程艽，一定會選理科的吧？
周五，班長分發了文理分科表。大家都迷茫且感傷，整個教室的同學都很安靜地等待著那個嚴肅時候也不捨得凶我們的老李來教室叮囑些什麼。
「同學們，這個周末放大周的假，大家也抓緊這兩天的時間回去和父母好好商量商量，到底選文還是選理，我希望你們都能做出一個理智的選擇。自己的人生還是得自己攥緊了，因為某些原因改變你原有的人生軌道，將來或許會後悔。分班之後會重新排班，選擇理科，留在21班，但是選擇文科的同學，我也要告訴你，不管你分去哪個班，你永遠都是老李的學生，學業上，生活中，不管有什麼困難，隨時可以回來找我，這半年的時光，是無法替代的，我們永遠是一個溫暖的集體。」
以上這段話，老李是斷斷續續說完的，他的話語組織不是很完整，語氣間也滿是不舍。但他說得很對，我意識到，我確實不是那種會為了某些原因，確切地說，是某個人，我不是那種會為了誰而改變自己人生軌跡的人。更何況，是為了一段並不明確，懵懵懂懂的感情？
後來我常常想，我和程艽之所以錯過了那麼久，也是因為我們缺失了青春里最美好純粹的了解彼此的機會吧。畢竟大多數小說里的男女主角都會有一方為了對方而改變——比如為你留下學理，或者和你一同學文？但我們倆都足夠理智，我們都明白，此時這沒有確定未來走向的情感，不足以讓我們放棄自己原有的人生規劃。
思來想去，我決定選擇文科。
我之前的憂愁確實有一部分來自於學好地理和提高數學的不自信感，但很大一部分，來自於這個集體中的一些人。高中的感情之所以純粹，是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們都還是小孩子，尤其是剛進入高中的這半年，小孩子和小孩子一起分泡麵吃的時刻，小孩子看著小孩子，相互之間滋長美好情愫的時刻，這些時刻多麼讓人不舍呀。
其實我一早就更加偏向於學文了吧。
不夠堅定是因為，我也是個小孩子，雖然看上去不愛與人交流，但另外的一些孩子用她們的溫暖困住了我。其中最讓人心煩的一個，叫程艽。
我選擇了文科，這樣更利於我去到一些文科類的專業。
周日返校，同往常一樣，我在向樓梯走去的時候遇到了程艽。
這次，他是一個人。
我常常疑惑，為什麼程艽總是能成功坐上先我一班的12路。不管我的時間固定與否，他總是在我前面到達學校。
難道他是中午就過來，在這邊吃完午飯然後開始刷題？
我們禮貌性微笑后再次擦肩，他出去買接下來一周的生活用品，而我還是得先回教室寫上今天要交的作業。
但這一次，在我們背對彼此兩三步的時候，他叫住了我。
「沈彧桉。」
「嗯？」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了一跳，或許是因為周圍沒什麼人，格外安靜的緣故，程艽的聲音顯得急切，且比平時的音量大了些。
我轉過頭去看他，他立在鋪滿桂花的地上，微微皺著眉頭。
爾後，他抿著嘴笑了笑，說：「今天風很好，要一起走走嗎？」。
我突然變得緊張起來，我們望著彼此，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沒有講話，似是聽不到我的回答就不打算走開。我背著書包，還提著個紙袋，手被勒得有些疼。
「好，那我先上去把東西放一放。」我對程艽笑笑，揚了揚手裡的袋子，向他示意我的東西很多。
他忽地又紅了臉，「嗯，那我就在這兒等你。」。
我轉過身，鬆了口氣，程艽，他好像有很多件不同款式的黑色大衣，每一件穿在他身上，都有種超乎「好看」的特別感。我覺得很奇怪，他不算是我固有觀念里長得好看的那類男生，長相算得上清麗卻並不出眾，但是，為什麼我每次見到他，都會覺得他比上一次更吸引人了呢？
這樣的心思讓我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於是我在黑板上寫了本周要收的作業，稍稍整理了心情才不緊不慢地下了樓。
下樓后我看到程艽在正對著樓梯的位置，半蹲著數著地上的桂花，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孩子，在一堆淡黃色的細碎花瓣里，竟然一點也不違和。我想他是等得久了，有點無聊才開始數桂花的吧？想到這兒我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程艽突然站起來：「下來了。」他說。
「嗯，你也喜歡桂花嗎？」我問他。
他輕輕沖我挑下眉，表情中帶著些可愛的小驕傲。「還好，沒有你們女孩子那麼喜歡。只是覺得，桂花像是秋天的標誌。給人的感覺很舒服。」。
我點點頭，「也是楊中的標誌。」。
「楊城的標誌不是楊柳？」他說。
「楊城的標誌是楊柳，楊中的標誌是桂花呀。」我說。
「所以你有知道什麼關於桂花的詩嗎？」他低頭看了眼身旁的桂樹，然後看向我。
我有點不知所措，所以這是讓我下來背詩的？
我無奈的笑笑，「有一首。」。
「暗淡青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應羞，畫闌開處冠中秋。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
我背完這詩，他「嗯。」了一聲，只淡淡點了個頭，活像個抽背的語文老師。
「走吧。」他說，我不知他是說往哪裡走，只好慢慢跟上去。
我們走到了操場，繞著跑道邊的水泥地並肩走著。
「所以，你很喜歡語文嗎？」程艽問我。
「嗯，喜歡。」
「那，你喜歡文科咯？」
「不算吧，只是覺得，比起理科，文科應該更適合我。畢竟我的化學差得不是一點點。」我平視前方，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你選了文科？」他輕輕慢慢地問出了這一句。
今天的風確實很好，我側頭看到程艽微微緊繃的側臉，隱約能夠聞到他衣服上傳來的洗衣液殘留的淡淡清香。
「嗯。選了文科。」
「我可以教你。」程艽突然停下來，轉過身認真的看著我。他的眼睛很大，清亮得像一面鏡子。「如果只是因為化學不好，我可以一直教你。教到你能學好為止。」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這樣的程艽和我平時認識的那個靦腆少年有點兒不同，他似乎是在表達著什麼沒有明確說出來的東西。
我喜歡他的眼神，但我不敢看他，這樣的眼神會讓我的大腦迅速當機。
「程艽。」我猶豫了一會兒，說：「老李說得對，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要沿著走的人生軌跡，我不願意輕易地改變我原本預計的夢想軌道。我想，學文科的話，更有利於我的高考分數，有利於我去到自己想去的城市。」
我說完這些話之後，程艽開始沉默，我亦不知，該繼續說點什麼嗎？
他的大衣下面是校服，腳上搭配一雙好看的深藍色帆布鞋。
我盯著他的帆布鞋，不知所措。
「嗯，想好了就行。」他突然又像往常一樣靦腆溫柔地笑了起來，彷彿剛剛那個如此正色的他，不是真正的他。
「那，你想要去哪裡呢？」他問。
「想去，蘇杭那邊。小時候去過一次，很嚮往在那邊生活。」
「嗯，那，加油。」說完這句，他又往前走了幾步。我頓在那裡，心緒雜亂。
「程艽。」我想問他，那你呢？想要去哪裡，將來打算幹什麼呢？
「嗯？」
他被我叫住，回過頭來，一片葉子從他頭頂掉落，吹到他的大衣上。
「你也加油。」最後，我很認真地看著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