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久別重逢
西裝革履的一群人中，這位年輕的風險基金創始人看起來十分顯眼。他不合時宜地穿著一件藍色運動夾克，配一條牛仔褲。如果不是周圍前呼後擁的架勢，尹方寒還以為此人走錯了房間。
「Carol，早上好。」蘇旭和Carol握手，順便介紹他身邊一位穿著紫色套裙的女士，「這是銀湖負責本次投資的董事經理Stella。你們的項目經理來了嗎？」
「幸會，這位是本次項目經理尹方寒。」 Carol轉頭，卻見尹方寒仍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臉色蒼白的像一張蠟紙。
Carol狠狠朝尹方寒瞪了一樣，尹方寒毫無反應。她連忙咳了兩聲，尹方寒這才如夢初醒似的站起來。
蘇旭朝尹方寒禮貌的點點頭，快步走到會議桌邊：「我們抓緊時間開始吧。」
眾人依次坐下，蘇旭開門見山地說：「Vision正在進行C輪融資。我希望諮詢公司能夠對Vision的市場競爭力，組織架構及財務狀況做審慎的調研，為銀湖最終的估值提供意見。」
他說話很快，眼神在Carol和尹方寒之間做均勻的停留。
Carol連連頷首，補充道：「很榮幸能夠有機會和銀湖進行合作。M&B在VR行業具有豐富經驗。根據這次投資的具體情況，我們擬定了初步的項目計劃書。下面就請項目經理尹方寒分享一下。」
尹方寒慢慢走到屏幕前，會議室里兩束目光像劍一般刺得她生痛。她思緒翻湧，不得不深吸一口氣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儘力把思緒拉回到眼前的文案上，都不清楚自己說了什麼竟然就說完了。收尾的時候，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大家有什麼問題嗎？」
坐在蘇旭旁邊的Stella先開口：「我有一個問題。」
Stella 是位引人注目的美女，長長的波浪捲髮順著一側的肩膀斜落在胸前。她微微一笑，抬起頭露出白皙修長的脖子：「尹經理，能請你簡單的介紹一下自己的經驗背景嗎？「
「我在M&B工作將近五年，主要從事消費品領域的…」
不等她說完，Stella打斷：「你有沒有VR行業的項目經驗？」
尹方寒保持著平靜的語調：「沒有。對於盡職調查項目，行業經驗並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
Stella耐心不佳地又一次打斷：「我不同意你剛剛說的幾個觀點。第一點，」
「Stella，」蘇旭凌厲的瞥了Stella一眼，「我來說幾句。」
Stella被蘇旭的眼神看的沒了神氣，撇撇嘴不說話了。
「我不擔心尹經理的經驗，但尹方寒提出的研究方法過於傳統。這個項目不能用傳統的估值方法。」
「Vision有世界上最先進的腦神經研究團隊，這是任何其它一家虛擬現實公司都難以媲美的。」
「我投資它，不是想著三年後再賣出去能掙多少錢，而是希望長期持有，和它一起創造一個傳奇。」
不能用傳統方法？尹方寒正準備問清楚，Carol搶先開口：「蘇總，我在你的這番話里聽到了一個真正的價值投資者的情懷。剛才只是我們的初步方案，我們改進後會儘快提交新的一版。如何？「
「高手，」尹方寒心中暗嘆，「情懷二字，是給投資人最好的春藥。」
蘇旭對Carol的恭維毫無反應，一臉漠然地問：「A+現在的方案無論是內容還是價格，都比你們更有優勢。我再多給你們三天時間，下周一早上九點，我要看到第二版計劃書，OK？」
Carol拍著胸脯滿口答應。蘇旭站起來，禮貌地和她握了握手，又走到尹方寒身邊說了謝謝，便離開了會議室。
Carol轉頭看看尹方寒，對她今天的表現很不滿意。尹方寒看起來精神萎靡，跟平時判若兩人。她壓下心中的不滿問道：「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尹方寒勉強點頭：「有一點，還好。」
「你要是還能堅持，就再跟Stella聊聊吧。她是負責這次投資的董事經理，她的意見很重要。」
Carol離開了，會議室只剩下了Stella和尹方寒兩個人。
Stella端起手邊的咖啡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看著尹方寒：「好久不見呀，尹方寒。」
尹方寒避開她的目光，過了一會兒，才低聲答道：「好久不見，梅雪。」
梅雪盈盈的笑著：「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尹方寒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放下，又端起來喝了口水，又放下，方才問道：「是你指定我來帶這個項目嗎？」
「哦？」梅雪饒有興趣的問，「你為什麼這麼覺得？」
尹方寒嘲諷似的扯了一下嘴角：「我知道這案子我們沒什麼希望。你是在捉弄我吧？」
梅雪哧笑一聲：「為什麼？你覺得我很閑嗎，還是你覺得自己非常特別，值得我花心思來捉弄你？」
尹方寒苦笑了一下：「因為你討厭我。」
梅雪笑起來：「這倒是不假。畢竟我們認識也不是一兩天了。」
她抬頭打量著尹方寒。其實從今天第一眼看到尹方寒開始，她就不停的在打量她。
髮型，眼睛，表情，服裝.……她一樣樣地，仔細又挑剔地看來察去。
眉目竟然還是從前的樣子，歲月似乎對它們手下留情了。
她一直不覺得這眉目有什麼出眾之處。可是現在她卻突然看出它們的好來。它們清澈極了，像水似的，什麼都不藏著，乾淨透亮的。這樣清澈的眉眼在十幾歲的孩子臉上似乎還沒什麼，可是在一個三十歲的女人臉上，它們還能那麼罕見的留存著，便使得尹方寒整個人都明亮起來，是屬於月亮的那種柔和的，冷清的，不刺眼的明亮。
嫉妒的火苗在梅雪心裡滋啦啦的燒起來。
為什麼她看上去好極了？她憑什麼可以光彩照人的坐著這裡？我付出了那麼多努力才走到這裡。她為什麼也可以？為什麼又是她？
這火苗燒的她五臟六腑都痛起來。這感覺熟悉極了，跟十幾年前一樣讓人難受。更讓人痛苦的是，她為什麼會嫉妒尹方寒呢？這個分明樣樣都不如自己的尹方寒呢？
「不是我，是我老闆蘇旭的主意。銀湖跟A+是老合作夥伴了，一直非常順暢。這次他卻突發奇想要M&B來競標，還點名要你來帶這個項目。看不出來，你這麼會搞關係啊。」梅雪語氣譏諷。
梅雪意猶未盡的又加了一句：「沒想到，你竟然會做諮詢。我剛才看了你的簡歷，你去了斯坦福讀商學院？真有意思，我記得彭曉天以前跟我說過，他的夢想就是去斯坦福呢。」
尹方寒腦子裡轟的一聲，那個名字像炸彈一樣，將她片刻炸成了碎片。
無論這麼多年她磨出了什麼鱗甲，只要提到這個名字，那些鱗甲都瞬間成了粉塵。
梅雪看見尹方寒的嘴唇痛苦地幾乎顫動起來，心中感到了一種巨大的快意。還好，尹方寒還沒忘記。這麼多年自己心裡放不下的事，對方也沒有放下。梅雪心裡甚至有了一些奇怪的安慰。
敲門聲響起，一個女孩子推開門問：「梅總好，請問您跟尹小姐聊的怎麼樣了？」
「什麼事？」
「蘇總想請尹經理過去一下。」
梅雪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尹經理，那麻煩你跟蘇總的秘書過去吧。」
尹方寒遊魂一般的跟著秘書走到走廊盡頭的一間辦公室前。門邊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從上到下垂著白色的百葉窗，微微透出裡面的亮光。
秘書輕聲扣門，推開一道門縫，輕言細語地說：「蘇總，尹經理來了。」然後回頭朝尹方寒微笑比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尹方寒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