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驚天之秘（上）
應那檀老師傅之請，三人沉默著，各有所思著，緩步走向旁側一涼亭。
午後的陽光被幽木遮擋，照射不到此間三人的臉。
檀老師傅背身在前走著，行至亭間圓桌，徑自緩緩坐了下來，靜靜望著面前的檀冰，雙眼漸漸開始，粼粼閃動……
墨顏緋心下漸漸生出預感。
檀冰此刻，眼眶漸紅，身形有些許顫抖，站立著，等待著。
許久，那檀老師傅終於顫動著雙唇，輕輕地，卻是用了滿含了全部情感的力量，低喊了句，「冰兒……」
檀冰瞬間熱淚盈眶……
隨著那老師傅緩緩將假面揭下，隨著記憶中那張朦朧而親切的臉漸漸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檀冰終於，淚水止不住地洶湧而出……
「爹！真的是你嗎……」
四下靜寂，呼吸聲聽得清晰……
前檀司首緩緩站了起來……
「十七年了，現下是……我們父女終於可以相認了嗎……」
檀冰一把撲向父親懷中……
上次這樣擁抱著父親，還是自己七歲的時候……那時，自己總是可以這樣擁抱著爹，聽爹講著京城與江湖的故事……哪能想到，這樣的日子，戛然而止，父女一別，竟是十七年……
墨顏緋雖未見過檀叔叔，但受當下的氣氛感染，亦欣慰地流出了熱淚。
又過了好久，檀司首緩緩道，「冰兒先坐下……」彼此分開身來，檀司首溫柔望了望墨顏緋，「墨家侄女也坐……」
情緒稍緩了緩之後，檀司首嘆了口氣，終於開口道，「既然消息已出，看來這藏了十七年的秘密，也是時候揭開了……」說罷停了停，神色凝重而認真地望了望檀冰，又望了望墨顏緋，終於將視線落到墨顏緋身上，繼續道，「那既然如此，墨家侄女來得正好。有關南谷主的心意，為叔已有知曉，當下，該是和這十七年來的所有事，一併說了……」
墨顏緋點了點頭，檀司首又看了看檀冰，接著仰頭長嘆一聲，目光透過時空，看向了很久很遠的地方……
「當年，的確是我將中毒的大皇子帶出宮的……
「那天，我正好查案歸京進宮回稟，便遇到大皇子中毒，二皇子與當時的蘇嫻妃昏迷不醒之事，陛下當即命我即刻調查此事。我在宮中四處探查詢問未果，不想已至傍晚，而陛下那時身在曦和宮照看二皇子與蘇嫻妃抽不開身，我便折回鳳儀宮，打算再與容成皇后問些什麼。由於太醫皆束手無策，陛下又早已離開，當下，鳳儀宮只留了皇后與中毒的大皇子。
「那時大皇子中毒已深，容成皇后獨身一人守在大皇子身旁，當是淚流已久……皇后當下已是極度悲傷和絕望，神色中亦有著那樣狠狠的不甘。見我前來，問我可有線索，陛下在何處，我搖頭，並說了陛下此時依舊身處曦和宮照看那方的情況。容成皇后聞言卻突然一笑，似是看透了一切一般，甚至有些釋然……
「她說，珩殿下中毒，定是宮中之人有心而為，且此毒詭異，若真的傾全力去查，必能查出線索，雖過程定是艱難，但說到底，查不查得出來，只看陛下如何決斷如何去做了……但見陛下當日的決定，已是早已辜負了二人之間的承諾與感情，自己已然心灰意冷，對未來再無期盼……
「接著，我卻見容成皇后的神情突然轉為堅決，似是經歷了許久的艱難抉擇后終於下定決心一般，她和我說……
「她說，能不能看在自己之前幫過檀家的份上，幫她個忙……她已然看透了這皇宮中的黑暗，皇兒現下正處在生死邊緣，就算能活下去，就算現下沒發生這種事，想必這往後的路每走一步亦都是忐忑懸心，步步驚險，處處被算計，如行走在刀尖上一般……且當下來看，若繼續在宮中耽擱，珩殿下當是再難活命了。如此，能否托我借查案行事之利，將珩殿下帶出宮去，鳳儀宮這邊，自己早已想好，既然與相愛之人已然形同陌路，倒不如彼此再不相見。再者，一旦皇兒從鳳儀宮消失，自己萬言難辯，若是自己自盡於鳳儀宮，那珩殿下行蹤的線索就完全斷了，自己保不準還留個清烈孤傲的名聲，若陛下還有心，就隨他後悔自責了去。我這邊，本就是直從皇命行事，若說是出宮尋線索了去，即便無所收穫，再回宮中，想必陛下亦不能多降罪什麼，再說，保護皇子性命，亦是玄武司義不容辭之責……
「是啊……當下我聽完這番話后，確是心有動容……當年，容成皇后還是太子妃的時候，常下臨檀府，看望夫人。當初夫人與太子妃同時懷有身孕，太子妃先順利生了珩殿下，待夫人生冰兒的時候，卻是兇險異常，幾乎喪命……當時，因向來與檀府之間有所往來，太子妃亦來探望即將生產的夫人，是太子妃秘交給我的一顆還魂丹，救了夫人與冰兒母子二人平安……後來我問及這丹藥的來歷，太子妃只道是自己母親當初生下她的時候，便是因難產過世了。那時自己父親的一位江湖朋友前來探望，到來之時卻是已經晚了，但亦留下了兩顆秘藏多年設法尋到的還魂丹。待自己長大后，父親便將那兩顆還魂丹交予了她。太子妃心裡多少略有擔憂夫人生產不順利，前來之時便帶了一顆，沒想到真的用上了。這還魂丹乃江湖秘葯，極其難得，於非常之時，可於忘川河畔還人一命。太子妃想到自己相助檀家之事，為避免日後被人掛為口舌利用了去，便與在下說只當是夫人此番有驚無險就罷了，我自知如此最好，於是記了太子妃大恩，埋在了心裡。
「於是當下，我在鳳儀宮，聽了容成皇后的一番話，心下便決定了幫這個忙，問皇后，此事一旦做了，那皇后與珩殿下便是天人永隔，珩殿下的性命亦是生死難料，皇后可決定好了……
「皇后是果斷且驕傲之人，當下堅定地點了點頭，只要皇兒有一絲生的希望，那自己在宮中哪怕寧為玉碎，決不願委屈而活。隨即，便和我交代了接下來的計劃，這也就是，這十七年來所有的一切的開始……
「那日前來宮中的太醫雖最終束手無策無法解毒，但畢竟那裡是聖淵皇宮，珩殿下的性命暫且先保住了。容成皇后給了我那剩下的一顆還魂丹，囑託我萬一珩殿下撐不住，非常之時便以此哪怕拖一拖時間也好，總歸或許還有希望……因為……容成皇后要我去的地方，竟然是千絕閣……而且，那千絕閣蕭夫人，竟是皇后的親姐姐……
「皇后道這其中的隱情著實是說來話長，當下已沒有這個時間，只道如果去了千絕閣，找到蕭夫人與南閣主便是。千絕閣雖在容成皇後來京之前剛剛小有規模，但那南毓閣主乃是雲蒼高人，且遍歷江湖，雖亦是不確定是否能有一絲辦法，但總歸那千絕閣是現下皇后那裡最後的希望所在。
「我當即亦點了點頭，說來也巧，就在那之前，我下江湖辦事，正好剛剛去過千絕閣，見過南毓閣主，當下再去，反倒因是相熟更容易見到閣主了。容成皇后聞此亦是更覺有希望了些，將昏迷的珩殿下打點好之後，皇后先給了我一塊玉牌，道是將此物出示，則可順利入閣不必耽擱；接著又取下了隨身玉佩，道蕭夫人若是見此，定知是妹妹有大事相求。
「我一一記下，最後，容成皇后又是思慮稍久，終於從鳳儀宮深處又取出一物，那是一提有些偏大，亦有些分量的包裹，層層包裹之下看不清其中之物的形狀，皇后道是對珩殿下重要之物，托我一併帶了去，我想了想帶此物亦不麻煩，於是答應了。
「臨別之時，我敬皇后這短短一生母儀天下，忠烈驕傲，倘若珩殿下真的能活下來，可有話要帶，皇后似是早已想好一般，認真而堅決道，
「若是珩兒死了，那便是天意如此，她母子二人在黃泉路上也算是可以相逢，可相互依靠了；若是上天眷顧，珩兒能挺過此關，那以後的路，不管是打算終此一生於江湖瀟洒自在了去，還是選擇一步步重回皇城查明真相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都看珩兒自己的心意。
「說罷，我拜別容成皇后，便帶著珩殿下和一應物件，策了日間回宮城時停於宮牆處的好馬，出了宮去。那時已經是夜色漸深，我將珩殿下藏在披風之下，道是尋到重要線索需即刻出宮，侍衛知曉我的身份，便放行了，借著夜色的掩映，倒也無人發現有何異樣。就這樣，我順利出了宮來……
「一路穩馬疾行，中間餵了珩殿下那顆還魂丹，終於在殿下尚有一息留存之際，到達了千絕閣……
「許是上天亦在幫忙，南閣主與蕭夫人當下正在，當時，最讓我驚異的是，那蕭夫人的容貌，竟和容成皇后一模一樣……隨後得知，蕭夫人與容成皇后，竟是一對孿生姐妹……」
聽及此，在檀司首講了這麼多之後，墨顏緋與檀冰二人終於像是心中的兩條飄搖的線接上了一般。墨顏緋插話道，「那蕭夫人，可是原本真的沒有孩子？」
檀司首點了點頭，「且聽我繼續說……」
隨即神色更認真而凝重地說道，
「蕭夫人接了我呈遞的容成皇后玉佩，和蕭夫人身上的正好湊成一對。當下要事，是立即查看珩殿下中毒狀況。南閣主觀診一番，沒想到真被他看出來了。南閣主說，珩殿下所中之毒乃是源自雲蒼的血蠱之毒，血蠱之術因過於陰邪，早前已被雲蒼正道人士剷除了，沒想到，竟然出現在天衡皇宮，看來宮中血蠱源頭，需加以探查一番了。我是玄武司之人，對這傳聞中的血蠱也有一些耳聞，當下內心一沉。因就我當下了解，這血蠱一旦中之，毒便越侵越深，無葯可解。我問南閣主是否已回天乏術，沒想到，南閣主竟然此前識得雲蒼豢養這血蠱的傳承之人。世間只知血蠱陰邪，無葯可解，卻不知豢養血蠱的一脈雲蒼人，早前為克此物，秘密培育了一隻靈蠱。當年涉及豢養血蠱的雲蒼邪派被剷除之時，在那傳承血蠱一脈的老前輩大限將至之際，正遇雲蒼正道，少年之齡已成宗師的南毓，那老前輩自悔一生於邪道中墮落，臨終之際將秘存的一株靈蠱贈予了南閣主，道是或許能救人一命，也減輕些自己的罪惡。於是，南閣主就將那株靈蠱保存了下來，建立千絕閣之後，便於千絕閣中留養。
「或許這就是天意吧……天意道珩殿下命不該絕……當下南閣主即刻將那靈蠱取出，那是外表似圓蛛，通體玉白，腹部膨大之物，但不知血蠱實物為何模樣。南閣主將靈蠱外施於珩殿下心脈之處，又於溫浴之中施了剩餘靈引，輕劃開殿下雙腕，雙踝，背部五處血絡，稍放毒血，同時以靈引外浸之。一夜過後，珩殿下生命跡象漸漸恢復，又過一日，便真的醒過來了……真的是天佑殿下啊……
「在南閣主為珩殿下解毒之際，蕭夫人詢問妹妹當下如何。我於是只能將容成皇后當時的決定悉數告知蕭夫人……蕭夫人似是早就曾有所預料一般，深深嘆著氣，流淚說起了當年的往事……
「她與容成皇后，的確是一對孿生姐妹。容成皇后本名為蕭珏，因母親名字為白珏，因此姐妹二人各取一字。當年二人在刀劍山莊出生時，母親因難產去世了，好在她姐妹二人平安降生……後來父親好友贈了兩顆還魂丹，待她姐妹二人長大后，父親便一人給了一顆。
「蕭夫人十五歲那年偶遇來中原遊歷的雲蒼公子南毓，二人心性相投一見鍾情，不久蕭夫人便嫁與了南公子，二人一同遊歷江湖，之後二人於臨湖之地建立起千絕閣，這些事你們該都是知曉的。那不為人知的，便是後來之事。
「蕭夫人出嫁后的幾年，蕭家妹妹一直生活在刀劍山莊。這姐妹二人雖都擅音律，但在練武方面，蕭夫人更熱衷些，且更瀟洒自在些，經常出庄小有闖蕩，因此才十五歲就隨南毓公子遊歷江湖去了。那蕭家妹妹習武不多，雖性格溫婉，亦聰明靈動，琴笛書畫造詣一絕，其心意，似是想尋一處偏安之地，求安穩一隅，度過一生便好。四年後，也就是蕭家姐妹十九歲那年，蕭家妹妹與刀劍山莊蕭莊主前去千絕閣，慶賀千絕閣小有規模。當時，恰逢還是太子的陛下前來附近遊玩，蕭家妹妹自行於林中踏青譜曲，不知不覺竟走遠了，這緣分之事也是奇妙，沒想到那一去竟然遇到了太子。
「蕭夫人道那一連幾天，都不知妹妹總是跑出去前往何處，到後來，才終於知道，妹妹原來是去見心上人了，而那人，竟然就是當朝太子殿下……蕭夫人不知這緣從何起，只見妹妹似是心意已決，打算隨太子前往天衡。因太子隔日便走，當下妹妹回來，是來和親人商量。蕭夫人道當時妹妹說，太子此人謙雅溫和，心境超塵，相處的時日里，自己不說，竟從未問及妹妹的身份，當下，亦是同意了妹妹的想法，許了妹妹離開，和朋友道別，隔日一同回京。蕭夫人雖甚是驚訝，妹妹竟真的與太子殿下互通心意，且竟是決定如此之快，從了解的情況看，不知妹妹怎麼和太子殿下交代的，似是並未說明親人在此地，只道是與朋友相別，更深了問，妹妹才道，現下之所以未和父親說明這一切，是因為父親執念於刀劍山莊此前和皇家扯上關係歷經變故一事，若是父親知曉了，必不會同意，這才私下來見蕭夫人，只道是女兒不孝，卻也只能不告而別，對於自己的去向父親與姐姐今後隨便編一編就是，自己未透露任何與親人相關的消息，倘若日後真的出現變數，決不會連累到江湖各方親人。
「蕭夫人自小照顧且寵著這位孿生妹妹，妹妹有什麼想法都是支持，不論怎麼做都是尊重妹妹的想法的，且蕭夫人本身對於感情之事甚是全心全意，相信緣分和相愛之人之間彼此無間的信任，思量許久，心道寧可自己被父親責怪，這事，也會幫妹妹辦。於是當晚，將一面千絕閣玉牌相贈，道日後萬一有事，可憑此進千絕閣，若有要事相托，見隨身玉佩便如見妹妹其人，最後，又堅持把自己那顆還魂丹給了妹妹。第二天一早，妹妹便道別離去了。後來蕭莊主知曉發生了此等大事之後，雖頓足憤恨，然最終亦是接受了，只道隨那不孝女兒去了，日後父女之間再無任何瓜葛就是。後來，有人問及，道是女兒與一西域公子相識相知，雖心有不舍，但還是尊重女兒心意，同意女兒嫁到西域擅舞樂之地去了，再後來江湖熟人也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那之後，東宮傳出消息，道是太子娶了一位容成氏太子妃，乃是江湖邂逅一見鍾情，甚是傳為一段佳話……至於容成皇后當初說自己是何身份，就不得而知了，就連現在，想必宮中傳聞亦只是說是位江湖孤女吧……之後宮中發生的種種事情，容成皇後生大皇子后再不能生育，迫於太后懿命和聖淵臣民之心又娶蘇左丞之女和一位宮廷樂師之女，云云，這些事情，就都不是什麼難知曉的消息了。」
墨顏緋與檀冰點了點頭，這些，確是有所了解的。
檀司首亦點了點頭，深深換了口氣，繼續道，
「再回到珩殿下身上來。殿下漸漸平安之後，便開始考慮以後的安排。南閣主與蕭夫人一直無子，當下，雖悲傷於容成皇後身死之事，但亦欣慰還留下了這個孩子，當下決定將珩殿下秘密留在魅音谷。由於谷中與江湖並不知曉南閣主與蕭夫人的私事，不如就對外說這孩子就是他二人之子，只是這孩子一直性格幽閉，七年來至今才漸漸好轉，如今終於可以出來見見世面了，因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正好可道由於性格使然，現下依舊是不願摘下面具。考慮到珩殿下在宮中天賦異稟驚才絕艷，小小年紀已開始修習武藝，亦正好可道這多年來此子雖性格幽閉不願見人，但武學造詣甚是有天賦，便自小一直於閣中深處獨自修習。如此，珩殿下的身份就定了下來，乃是南閣主與蕭夫人之子。後來許是見其對琴笛旋律頗有領悟，南閣主與夫人便為珩殿下取了現下這常常出現在聖淵傳聞中的名字——南弦。」
檀冰聽完這段緣由，便全部解決了之前在千韻樓得知消息后的滿腹驚疑。
墨顏緋亦是在聽到「南弦」二字之後，心中終於轟然一震。如此，所有的線索與事實，所有的確定之事與猜測之事，均隨著這二字的道出，完完整整地串聯，拼合，定論了下來。那個身份神秘，周身是謎的魅音穀穀主；那個武功高強，行江湖如歷旋身點足一隅間的南弦；那個極致溫柔，無時無刻不在照顧著自己的弦哥哥……
正是，那少時驚為天人，十七年來下落成謎的當朝大皇子——昆吾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