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東窗事發
春花開了謝,夏蟲叫了歇,日子一天一天過,無驚卻不缺波瀾。
父王身體每況愈下,他似乎時常頭疼的厲害,聽宮人傳言,他經常看一會奏摺就養神許久,病情發作時性情大變,經常丟擲案几上的物件,無論茶具還是書本,鎮紙還是筆硯,近侍們幾乎都被砸過。而好幾次,父王恨不得以頭觸柱,來緩解頭痛帶來的桎梏。
父王變了,宮裡宮外的氣氛也變了。欒國似有觀望之心,父王壽辰時也只送了潦草賀禮,連國表面上倒似以往,可兩國交界處據說漸壓重兵。母后對我提及這些事時,我只覺得有種縹緲的擔憂,無法體會她眼神透露出的如要亡國般的愁思。
原曠哥哥已完婚娶妻,靜柔姐姐也終於斷了念想,如換了人般,日日針線女紅,為自己縫製嫁衣。其實宮裡多的是針線巧手,用不得她親自費神。可是我大概能體會,她是用這些重複的枯燥的針線活,來紓解心裡的相思與鬱結。
母后沒有再要求我同符信、符修一起念書,端淑女史奉母命時來提點一二,我只諾諾應付了事。日常里,我或看書習字,或弄琴作畫,若不用憂心父王的身體,那日子倒也悠閑自在。直到有一天傳來母后被禁足幽閉的消息,終於打破了暗湧上漂浮的平靜。
春汐跟我說話時抑制不住渾身的戰慄,在連問我三遍「怎麼辦」后,火急攻心,暈了過去。還未及我緩過神來的時候,宮中幾位大管事嬤嬤及劉秉身邊幾個得力的內監過來,說是接管了我的飲食起居照料事宜,同時傳父王的旨意讓我好好待在自己宮裡,無召不得外出。其他宮婢內監均待命聽遣,不得親身伺候,而尚在昏迷中的春汐被硬生生拖走問話。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心下已十分慌亂驚懼,待碰撞到采蔓惶恐的眼神,不得不強裝鎮定起來。無論母后如何,我還是公主,父王再怎麼樣,應該也不會過分苛責於我,當務之急,是沉住氣,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一連幾日,我無法得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那幾個老嬤嬤整日沒個笑臉,一旦我靠近宮門,便被她們極有分寸地勸了回來。我著急地嘴上也溜起一圈水泡,正是無計可施的時候,竟是靜柔姐姐給我帶來了消息。
多日不見,她清瘦了許多,也清麗了多少。臉上再無以前的嬌憨任性,卻用一抹淡淡的憂思描摹出一份典雅與嬌柔。也就那麼一瞬間,我竟有種錯覺,她不是一位公主,而是一位妃嬪。準確地說,她已褪去了小女孩時的模樣,跨入了小女人的行列。
也對,靜柔姐姐已經十三歲了,再過些日子,她都要出嫁連國當世子妃了。
她進殿後環顧了幾周,幾位嬤嬤竟知趣地退下,我心下瞭然,看來她此次過來是得了父王或者連夫人授意了。
「妹妹這幾天一定急壞了吧?」靜柔姐姐開門見山,我也不含糊地點了點頭。
「王后的罪狀已查清楚了。其一,迫害依夫人毀容離宮;其二,用夏荷栽贓連夫人,到現在才知道,夏荷竟是王后布在我娘親身邊的棋子;其三,三四年前父王壽筵上符仁中毒,也是她做的。伏依,這就是你口裡心裡端莊美麗、善良大方的母后,沒想到吧,竟然心如蛇蠍,詭計多端。」
我輕哼一聲,心想,這就是你們給母后羅織的罪名,只是我不相信。
見我沒有反應,靜柔姐姐又說道:「哦對了,還記得幾年前我從梁美人那得來一琴譜中毒的事嗎?」
我無心回應靜柔,她的話如匕首,句句刺穿了我的心。符仁中毒事件我且信且疑,可前兩樁事,我絕對不相信是母后所為。
靜柔姐姐不待我接話,繼續說道:「早年這個琴譜是王祖母所藏,也是王祖母把這它賜給了你的娘親依夫人。」
「你到底想說什麼?怎麼又扯到王祖母身上了?」
靜柔姐姐淺笑一聲,臉上流轉齣兒時俏皮無拘的神情,卻也只是霎那,便收了回來。
「這毒確是王祖母著人下在琴譜里的,不過這已是沉年舊事,重要的是王后早知道這琴譜有毒,卻任其在宮裡流傳。」
我不禁冷笑起來:「姐姐這話說的,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王祖母早已仙逝,如何查證,你又怎麼斷定母後知道這琴譜有毒。」
靜柔姐姐也不急,只緩緩說道:「我說的這些,可是父王親自審的結果。王祖母是不在了許久,可是她身邊的大嬤嬤還活著。大嬤嬤年紀雖大,可還耳聰目明,口齒清晰。她親口證實,是王祖母著人將毒下在琴譜里,並賜給依夫人。」
我心底一沉,終於無法強裝鎮定了,追問道:「祖母是想要我娘親的命?」
靜柔姐姐露出同情的表情,說出的話卻如重鎚,將我的心擊的粉碎。
「王祖母其實十分厭棄王后姐妹二人,說她們是禍水。」靜柔姐姐說著,瞟了我一眼繼續道,「只是父王更寵愛你的娘親依夫人,整日與她在一起,王祖母十分看不慣,便想出這招。」
我並不太理解靜柔姐姐說的這些是什麼意思,倘若依夫人沾上了琴譜上的毒,哪裡還能生下我?應該早如靜柔姐姐般中毒發作了吧,那樣這琴譜有毒的秘密應該早就公開了。
「我原以為,我中毒的事就不了了之了,誰曾想,父王還是很疼我。」
我下意識地附和道:「是呀,父王向來最疼靜柔姐姐。」說著,我的眼發酸起來,我是多少羨慕靜柔姐姐呀。
靜柔姐姐見我如此神情,語氣緩和了不少,甚至走到我身邊拉住了我的手。
「伏依,今天是我奉父王的命來告訴你這些的。」
我點了點頭,忍住淚水道:「我知道,若不是父王的旨意,剛才那些嬤嬤們怎麼可能撤下。姐姐,我還好,你繼續說吧。」
靜柔姐姐目光有些飄忽,大約是對我產生了几絲同情,不忍再向我的心扎刀子了。但是,過了片刻,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早在幾年前我那次中毒后,父王就派人暗中調查過。父王知道這琴譜的來龍去脈,就找還健在的大嬤嬤問話,才知道這下毒是王后的主意,而王祖母竟同意了。當然這僅是大嬤嬤的一家之言,父王也是將信將疑。並且畢竟依夫人無事,父王也不打算探究下去。」
「是呀,」我連忙替母后辯解道,「也可能是大嬤嬤想把罪責推給母后,她畢竟是王祖母身邊跟了幾十年的老人,對王祖母忠心那也是有的。」
「這事確實存疑,只是好端端的,依夫人生下你就容顏不再,若非不是有人投毒,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呢?我娘親連夫人,還有秋夫人,以及王后,都是生育過的人,她們生完孩子皆好好的,不過隨著年紀漸長容貌有些改變,怎麼偏偏依夫人在十八歲的年紀一生下你就如老嫗般無法見人?你信嗎?伏依,你信嗎?」
我無言以對。我信與不信又如何,我已長到十歲,十年來我從未見過我的生身娘親,母后就是我的親人,我怎麼會去懷疑她!我怎麼能去懷疑她……
見我不說話,靜柔姐姐接著說道:「梁美人是你母后精心尋覓放在父王身邊的人,也是你娘依夫人在衛國時貼身侍婢的妹妹。她沒入過宮,一直在民間長大,沒想到王后厲害,竟把她找來了。」
我疑惑道:「她有什麼特別的?無非是個貌美年輕的女子,宮裡最不缺的人。」
靜柔姐姐一副洞察一切的神情,跟以前驕蠻任性的樣子形成鮮明的對比,讓我十分不適應。
「她幼年曾跟著一位制毒高手學藝,你說她有什麼特別的?像琴譜里的毒,她一眼便能識破,卻裝無辜,任由我去借閱,焉知不是王后授意為之?就算當年王祖母賜書時王后不知情,但那次我中毒時,她一定是知情的。此等惡毒女人,怎配后位,母儀天下?」
我心中的火氣一下子躥了上來,大聲駁斥道:「你們真是血口噴人,說了半天,就是想拉我母後下了后位。所有這些,都是你們蓄意構陷,你恨我母后罰你與靳家公子私會,終於等來報復的機會了。」
靜柔姐姐不怒反笑,似根本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她站了起來,整理了下衣裙,同情地看了我兩眼,說:「你這些年奉王后之命為圭臬,你不相信也是常理。我說的這些都是父王親自審的結果,你若不信,大可以找父王問個清楚。本來還想跟你多聊兩句,只是看你耳目閉塞,多說似也無益,我先回去了。」說罷,便轉身離去,空留我一人在原地發獃,任萬箭穿心的痛將我吞噬的體無完膚。幾位老嬤嬤不知道何時又環繞在我身邊,我想找個人宣洩一番也不能。
「嬤嬤,我想見父皇,請你通傳一下。」我向其中一位領頭的嬤嬤說道。
她看了一眼其他幾位,略思忖了一下,行了一禮,答道:「老奴這就去。」說罷,便出去了。
我暫且平復了一下心情,期待著父王能夠見我,向我證實這一切的真相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