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八章 絕交
秋風秋雨愁煞人,綿綿不絕的秋雨讓十七心情格外陰鬱。
終於將馮玉兒送回了開封馮府,名義上是為了養胎。可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他對杜重威有了芥蒂之心。杜重威沒有在這件事上對他說什麼,甚至提都沒有提,很少再對他說重語。
不過十七知道,他的這一舉動,已經觸動了杜重威怒氣,試問,連家眷都不肯留在魏州的屬下,主僕相疑到了什麼地步?
而且他聽說,杜重威私下曾說過這麼一句話:「一個個翅膀長硬了,都想飛了,沒有我杜重威,我看能飛多遠!」
這說明杜重威對他的不滿已經快到極點了。
實際上,在黑衣衛中,十七的地位已經邊緣化了。相反十九風生水起,完全取代了十七的地位,一名叫二三三的部下,如今是黑衣衛實際上的二號人物。
「十七,我不知該如何說你!」十九嘆了口氣,勸說他道,「你應該知道,主上最討厭屬下自作主張。我們做為杜府的死士,從進入杜府的那一天,就已經將性命交給了主上。主上的意志,便是我們的意志。難道你不懂?」
十七當然懂,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要求自己的,無論他多麼不想做的事情,只要杜重威一句話,甚至一個眼色,他都會毫不猶豫去做,從來不問為什麼。
他的手上,沾染了無數冤魂的鮮血,每每十七從噩夢中驚醒,常常在想,甚至有些期待,有那麼一天,這些冤魂會來找他報仇,那時才是他真正解脫的一天。
可是沒有,人死如燈滅,死了便死了,再多的冤屈與不甘也都隨風飄散,不留半點蹤跡。李風雲曾評價過他一句話:「你十七雖然看上去冷冰冰不近人情,心卻很軟;十九雖然圓滑和氣,但實際上卻比你鐵石心腸得多。
如果有一天,你與十九要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就算你武功比十九要高,死的也必然是你。」
他與十九真會有那麼一天嗎?
應該不會,因為如果杜重威真要殺他,只要一句話,他便拔劍自盡,根本無須十九動手。如果杜重威不想殺他,借十九一個膽子,他也不敢私自下手殺他,哪怕有朝一日,他與十九發生了不可調和的利害衝突。
可是,十七想不明白,自己的命已經交給了杜重威,為什麼杜重威還想要將馮媛兒的命,甚至他兒女的命捏在手中,只是為了掌控他嗎?
不,自己將命交給杜重威,是因自己欠他的,但是馮媛兒不欠他,自己的兒女也不欠他,十七不希望馮媛兒的性命隨時操控於他人之手,更不願意他的兒女走上一條與他相同的道路。
十九搖搖頭,說實話,對十七他是十分惋惜,那是一條絕路,他看得很清楚,他相信十七同樣也看得很清楚。可惜了,一名有本事,又十分聽話的部下。
原本以為拜了路驚鴻為師,自己武功會跟十七拉開距離,令十九驚訝的是,其實沒有,十九進步很快,如今已經達到了二流頂尖的實力,十七同樣達到了二流頂尖的實力。
十七習練了一套劍法,很適合他的性子,沉穩,以拙破巧。十九知道,這套劍法必定是李風雲傳給他的,對此,十九十分憤恨,同樣與李風雲共過患難,十九不明白,李風云為何對十七那般信任,那般好,對他卻是百般防備,雖然他曾屢次暗算過李風雲,但那些事情,十九自行做得十分隱秘,李風雲不可能知道。
可惜了,本來是一個非常好用的左右手,卻自毀前程。
對於沒有多利用價值的人,十九向來都缺乏耐心。從那次談話后,十九再沒主動找過十七。
當然,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杜重威安排他去做,而這件事,現在看來,絕對不適合讓十七知道。
然而,十九不去找十七,十七卻來找十九了,而且是不遠千里,從魏州來到了鎮州。
「你應該知道,有問題。」十七道。
「什麼問題?」十九心中一沉,十七實際上很精明,常常能從細微之處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難道十七發現了什麼?
「主上,契丹,石敬瑭!」十七緊盯著十九,只說了七個字。
果然,十七猜到了一切。
十九嘆了口氣道:「十七呀,我真不知道該說你聰明還是傻!有時候,聰明人應該學會裝傻,特別是這種時候。知道得太多,是一種罪過。」
「我們的命,是主上的,該為主上著想!」十七神色木然,似乎並沒有聽懂十九的話,但是十九知道,十七聽懂了。
「你走吧,主上不喜歡屬下有自己的主意。看在這麼多年的交情上,這次的事,如果主上不問起,我會盡量為你隱瞞。」十九覺得這樣做他已經夠對得起十七了,同時,此時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他也不相信十七真的會背叛杜重威。
十七沒有再說話,站起身來,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對十九道:「不必,我會勸說主上,那是一條絕路。」說罷,一劍從后襟上斬下一段衣襟,恭恭敬敬攤開放在門檻內,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那是一條絕路嗎?看著十七遠去的身影,十九認為,十七此時走上的才真是一條絕路。難道十七真的那麼愚蠢,看不出來?
不可能,以十七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來,那他為何還要那麼做?難道他認為以死相諫就能改變杜重威對他的看法,重新贏得杜重威的信任?笑話,杜重威不是李世民,十七也不是魏徵。
十九搖搖頭,不願再想,他決定了,既然十七不願領他的這個人情,那他也不必為十七隱瞞,他會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寫進送給杜重威的密報之中。至於十七的命運如何,已經與他無關。
將死之人,無須再為他多花心思。
十九眼中閃出一絲鄙夷,同時又有幾分惋惜,隱隱中,還有些感傷。
畢竟,相處這麼多年,十七曾經是他最親近的人,十七曾救過他不少次性命,當然他也救過十七不少此性命。兩人身上的疤痕,不少都是為對方留下的。
如今,兩人走上了兩條不同的不歸路,誰也不會回頭。他們之間,最基本的信任也隨著這次談話消失殆盡。
君子絕交,不出惡言,是這個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