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峰迴路轉
西嶺千秋把月神帶到七公國的炔月樓，在路上就用了兩天兩夜。期間曾收到澹臺君言一封信問他是否死於西嶺千秋劍下，他連蒙帶猜，看懂了大夫人的意思。
想回信，卻沒有筆墨紙硯，他思量再三，把信鴿抓在手裡，揪下它頭頂一撮毛，放它離開。
炔月樓是天下最有名的酒樓，僅有八家，但分別位於八國，其中規模最大的炔月樓位於亓國中部，在亓國都城陌城和軍事要塞伊城之間，是以，世人皆認為炔月樓的幕後之主為亓國皇室，卻不知，其實炔月樓的主人，乃是西嶺千秋。
八國炔月樓，皆位於四通八達之地，人力物力資源都較為豐富。
例如，廚子和食材。
偌大月神庄，人口眾多，什麼都不缺，偏偏大廚早些年都被人瓜分走，庄中大廚極為稀少。
澹臺君言認為，月神庄中僕役眾多，等級森嚴，規矩繁雜，不便於她調教月神，當日庄中大廚被瓜分，她視而不見，更在此後立下規矩，除了閑月姨那裡留下專門做飯的廚娘，其他院子，全部無需再招新人。
主子還是主子，卻沒了服侍的人，澹臺君言這個莊主夫人經常攜夫君月神一同下廚，雖說起初飯菜出鍋，每每難以下咽，但時日漸久，大概是經受了煙熏火燎，高高在上、冰冷無情的月神，倒真沾染上幾分人間煙火，有了幾許人氣。
月神的小娘子三夫人，加上他的幾位妹妹，也都在澹臺君言的安排下輪流下廚，硬是活了這麼多年。至於庄內諸如羽翎衛之流，只能抱著自己的小窩，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這便是月神庄眾人偏愛天涯客棧的原因，也是當初鍾離雪顏出現在月神庄，僅僅用一頓飯就得到所有人認可的原因。
此時在炔月樓，月神享受到了各色人間絕味，對於這位少時結識的友人，西嶺千秋從不吝嗇。
月神在炔月樓好吃好喝養了十幾天，終於等來鍾離雪顏。
曇華國，鍾離閣，鍾離雪顏。
「紅顏……」
月神見到日夜思念的紅顏，心情激動，遠遠地撲向鍾離雪顏，卻只撞進西嶺千秋懷裡。月神怒視西嶺千秋，西嶺千秋視而不見。而今月神體內的毒已經壓制不住，蔓延至全身經脈之中，最忌這樣活動，更不能情緒激蕩，折損心神，月神自己不在意，他卻不能不管。
初見鍾離雪顏，是在月神十六歲的少年時光，鍾離雪顏初入江湖，月神卻已經是揚名天下的「九步殺」，那時，心性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居然奇異地成為朋友，等二人知曉彼此身份，也不過相視一笑，未曾在意。
在月神十六歲時出現的鐘離雪顏，是他冰冷無情的昔年歲月中，最美的救贖。
「藍顏……」鍾離雪顏叫著他，卻自顧自地坐在椅子上。她的長發披肩，只隨意用髮帶束起，一身白衣瀟洒飄逸，明明是坐在那兒，卻恍如遨遊天際的散仙，縹緲無定。
此時，她神態悠然，彷彿月神只是一個普通的路人，而不是中了化魂的生死之交。
是的，化魂，月神所中之毒，便是天下罕見的奇毒化魂。
知道好友為何如此急躁，鍾離雪顏偏要吊他胃口，欣賞許久月神難得顯露的，眼巴巴焦急無比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的表情，她才慢悠悠的說：「藍顏，我找到了一個人喲。」
「誰？」西嶺千秋問。
月神早已嫌棄地掙開西嶺千秋的懷抱，此時聽到鍾離雪顏的話，身形有片刻僵硬。他也許，知道鍾離雪顏說的是誰。
果然，鍾離雪顏毫不留情地說出，那三個月神萬分厭惡的字眼：「公冶明。」
在月神剛知道他自己中了無解的化魂時，曾對鍾離雪顏說，如果生命至此終結，他要給娘子們一個好的歸宿。
之於大夫人，最好不過公冶明。
那是澹臺君言曾經最愛的男人，偽裝成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讓澹臺君言一片痴心錯付，險些喪命無間界無間地獄。
但月神知道，澹臺君言還愛著那個男人。幾時夢回，他聽到沉睡的澹臺君言，叫著公冶明的名字，流出眼淚。
大抵，女子的心思便是這樣，即便搭上生命，也難忘曾經深情。
他許是懂的，又許是不懂。
清醒的澹臺君言從來不會提起那個人，但月神猜測，大概，他的大夫人和他一樣，總是把真心掩藏。
就如，他說他愛澹臺君言，其實是真心的。
就如，澹臺君言總是要和他做一對真夫妻，他只能選擇逃避。
芙蓉帳中，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枕著鴛鴦枕，那是與彼此最近的距離，可看不見的地方，那鴻溝一如天涯之遠。
他依戀澹臺君言帶給他的點點溫情，她手繡的帕子，她炒的菜，她掉落的長發，每一樣，他都無比珍惜。他喜歡聽澹臺君言叫他「男人」，他願意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就連當初的婚姻，只因為那一句「你要讓我成為天下人的笑料么」，他將她迎下轎。便不在意，月神庄莊主與逍遙界界主的結合，會給月神庄帶來多少麻煩。
從一開始，他就在意她的所有，滿足她的一切。
卻唯獨，她沒有說過愛。
他便不信。
他也不信。
鍾離雪顏診出月神病症之後，便提出回鍾離閣，向她師傅鍾離仙人求取救命奇葯九轉丹，月神自知身為宿世仇敵，只怕鍾離雪顏此行難能達成所願，便交代鍾離雪顏，如果求不得九轉丹，就找公冶明。
而今……
他突然，很難過，雖然早已準備接受死亡，可真正面對，還是做不到坦然。
「不過，我也帶回了九轉丹。」鍾離雪顏見了月神那一刻的不甘，再說出這句話時，嘴角隱約帶著笑。她的藍顏，已不是十年前無懼無畏的少年，因為有了在乎的人，所以懂得了生命的珍貴。
于山窮水盡處，峰迴路轉。
月神覺得所謂大喜大悲，不過如此。
只是月神還不知道，上天只是和他開一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