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愈是不得
天地很大,西嶺以西,東吳以東,都有更加遼闊的海外世界。但江湖有時候卻很小,或許下一刻,就能與多年不見的故人擦肩。
月神還記得,初見忘前塵是在十五歲那年,九步殺肆虐江湖,鬧得人心惶惶,但月神庄是許閑月當家,不願出力捉拿九步殺,朝廷也只是象徵性地派人查探了幾次案發現場,便做懸案處理。
後來澹臺君言告訴他,是因為沐清替他選的那些目標,都是大奸大惡之人,公皇族有意放縱。這樣做或許不好,但於朝廷無害。
其實有些事,月神隱隱是懂的,只是,他不說。
沒有想要傾訴的人,是非善惡也都不重要。沐清永遠都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邊,就想許閑月期望的那樣,將照顧月神當做此生活著的唯一意義。
那一次,沐清卻把月神弄丟了。
並非沐清過錯,是月神自己要走,沐清追不上。
三月,了了城的細腰湖已經遍布春的氣息,湖畔的酒家也生意興隆,甘甜的米酒,香醇的曲酒,辛辣的燒酒,一壺壺被送上桌。賞春的才子,游湖的少女們聚集此處,稍事休息。
許閑月禁止月神喝酒,沐清便管制的嚴格,偏偏,有些事,愈是不得,愈是記掛,月神心中念著,那從未嘗過的味道。
到底,是瓊漿玉露,還是苦湯毒藥,為何偏偏別人喝得,他喝不得?
酒館沿湖而設,本身是一座大宅子,此外,還有特意建造的長廊,店家心思細膩,用厚氈將長廊的一側遮蔽,擋去稍顯冷峭的春風。
那長廊里,遍布許多木桌木椅,遊人三三兩兩散步其中,長廊不相接的地方,也有獨立的各式亭子,以青石板鋪就小道,方便店家送酒。
亭子八面來風,久坐的話,不免有些生冷,月神卻不懼,他素來不習慣與人相親,只沉默地進入一座木亭。
十五歲的月神,容顏俊美,可他不苟言笑,看上去便有些冷傲,許多人初見,都會誤認為是誰家嬌女假扮男裝,行走江湖。他貫穿黑衣,看在別人眼裡,反倒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這一回,他方才坐下,就有一位青年打著摺扇走過來。
他穿著了了城時興的白色輕裘,就連腳下的靴子都白的透亮,手中那一把白色紙扇,也僅僅寫了幾個字,這樣一個白的扎眼的人物,看在月神眼裡,分外惹厭。
對於看不慣的人,月神不會給他靠近的機會。
那人才踏進木亭,月神劍便已出鞘,抵在他胸口。
「你,你這小姑……」
那人話還沒說完,月神的劍狠狠地刺進他身體里,逼他咽回將要出口的字。
紅色的血流出來,浸透白裘,染紅了月神劍。
有許多人本來看見月神容顏,自以為見到換裝的絕色少女,還思量著過來結識一番,此時嚇得不敢再生任何妄念。
「好快的劍!」
彷彿對自己身上的傷並不在意,那人反而誇讚起了月神。是的,月神的劍極快,他一向自認為身法迅捷,月神動手的時候,他卻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月神並不想殺人,他收回劍,只是看著那人:「滾!」
彼時的月神沒有遇見鍾離雪顏,沒有遇見澹臺君言,他冷冰冰的像是沒有感情的劍,偏偏,這樣的性格,引發了那人的興趣。
那白衣青年,看上去形容白皙,丰神秀徹如仙人,實則忘前塵假扮而成。他曾經是七公國久負盛名的醫聖,卻因故消失,再出現時,改頭換面,浪蕩世間。
用手指在身上隨意地點了幾處,忘前塵看著月神:「小子,你長得可真好看,居然連我被騙了。」
他行走世間,看慣了千百種人的姿態容顏,製作面具換臉,也是他最自得的事。他自認為,對臉的研究是這世上最深的人,卻不想這一回,連男女都沒分清。
月神無意與他搭話,只用比先前更冷上三分的聲音趕人:「滾!」
「嘖嘖嘖,小子,幹嘛這麼凶啊?」忘前塵不滿地搖頭,繼而突然輕笑:「小子,我不問你來路,不問你身份,你且與我打一架,你若贏了,我放你走,你若輸了,就拜我為師,怎麼樣?」
實則不講道理的賭局,月神未曾拒絕,他將月神劍亮起:「來吧。」
「誒……」忘前塵卻擺手:「你有劍,我無劍,太不公平,你放下武器吧。」
月神輸了。
月神庄功法良多,可他鐘愛的,只有劍法。自從許閑月將與他同名的月神劍交給他——小小年紀,他就將劍視為生命。
乍然沒了劍,太不習慣,十五歲的少年,輸的徹底。
可他不願拜師,月神庄的莊主,怎麼能拜一個不知身份的人為師?
他心竅雖奇異,許多道理卻明白。
忘前塵也氣,他一生所學,最精妙的就是醫術,若是放在以前,不知多少人踏破門檻想要在他手底下混個機緣,偏偏這小子卻不珍惜。
這小子不拜師,可怎麼教他醫術呢?
忘前塵罵月神不遵守賭約,月神自覺理虧,卻又辯解:「我並未想到會輸。」
這樣一個回答,憋得忘前塵不知如何反駁。
最後,忘前塵丟下話,不拜師,那就一直耗著,什麼時候月神空手能打敗他,什麼時候再離開。
月神自認武功不輸忘前塵,即便沒有劍,也該將他打敗才是,他安安心心地留下來,每日補習拳法,誓要打敗忘前塵。
忘前塵發覺,自己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帶著月神,反而不如先前恣意瀟洒,他唯一的樂趣,就是想辦法逗月神笑,畢竟,如果能讓一張永遠冷冰冰的臉展現笑顏,可是很有成就感的事,而且,多一些表情的話,更方便他研究月神的臉。
可惜,從來沒有成功過。
終於有一天,月神又與忘前塵交戰,居然不小心劃破了他的臉,他半張臉皮就那麼掉了下來。
即便是月神,那一瞬間也嚇了一跳,他收回自己的拳,盯著忘前塵,聲音難得的有一絲顫抖:「你,你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