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她要去的方向
跪在地上,珞明低下了頭,“我違背了您的遺願。”
離悠站在高台供奉著的牌位前麵,正低頭上香,聽聞這話,淚水立即盈滿了整個眼眶。
“可是我無法看著一直喜歡的女子就在我麵前失去生命,無法忍受一直很好的友誼,就因為父親所說的不可接近朝堂就分崩離析,我可以接受她不喜歡我,卻接受不了她每次都用看待仇人的眼光來看我。”
珞明停了一下,聲音卻哽咽,“您知道,我自小都沒有朋友。我與音宜,林麟在一起的日子,才知道真正的人間該是什麽樣子。我以為他們是市井小民,卻沒想到市井小民,有一天也會被卷入到朝堂的戰爭中,我想抽身而出,也試過了,可是當我發現她就躺在我麵前,不知是死是活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不能任由她一個人去麵對這世界。”
“父親,我放不開自己的手。”
珞明俯身狠狠的磕了一個頭,“父親,對不起,不孝子讓您失望了。”
一旁的離悠早已哭成了淚人。
珞明跪著,一言不發,他在等著屬於他的審判。
“隆礽啊。”
離悠喊出聲,卻哭的泣不成聲。
“你看你,這就是你的孩子,他與你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離悠擦了擦眼淚,淚眼朦朧的看著牌位上熟悉的名字,“你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死在了先皇的手裏,你的孩子,也要為了一個女人,去為先皇效忠啊。”
珞明的身子在發抖。
“他們劉家有什麽好,憑什麽要你們一個個的,都要拚著性命去效忠啊,死了還要被侮辱,背著叛亂的罪名,你在陰間怎麽能安心。我的兒子,咱們的兒子。”
離悠趴在牌位前麵,哭的不住聲,“要是沒了兒子,你可讓我怎麽活,我要怎麽下去麵對你,麵對你死去前的交代啊。”
耳邊是生身母親的痛苦聲,珞明跪在那裏,風吹過他的長發,他卻什麽都感受不到,耳邊隻有母親的哭聲。
“母親。”
他站起身來,扶著麵前人的肩膀,他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可他卻看不到她,“您不要傷心了,我去那裏,不一定就是送死。”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那些勸說的話,他說出口便覺得沒了意思,離悠聽不進去,這是他早已知道的事情。
離悠轉過身狠狠的捶著他的胸膛,珞明一動不動的站著。
“我不去了便是。”
離悠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珞明說的話就像是飄在空中,他隻知道自己嘴張著,卻不知自己說了什麽。
啜泣聲逐漸消失。
珞明扶著離悠在蒲團上坐下,然後打開房門,頭也不回的離去。
陰暗的屋子中隻剩下點燃的供香細微的亮光。
他再次回到安置音宜的小房間時,屋子中隻剩下疊的整整齊齊的被褥,放在桌上的藥碗努力的綻放著熱氣,可躺在它身旁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珞明在門外站著,陽光撫著他瘦削的顴骨,卻照不進他眼底的陰影。
李昌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個情景,身姿挺拔的男子站在門前,他的側臉俊美,就像上帝用刀雕刻出來一般,眉間卻是化不去的愁緒。
他的眼睛就像深幽的泉水,光照進去,卻被波紋打散,明明清亮,卻看不到底。
誰能想到,一貫冰冷如雪的神醫,動了情後,竟是這樣一番模樣。
李昌暗暗的歎了口氣,走上前去,輕拍了拍眼前人的肩。
珞明有一瞬間的訝異,在他回過頭時,李昌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眼中閃著的光芒,這絲明亮的欣喜,在看到他一個人的時候迅速消失,湮滅在暗淡的眼神裏。
“音宜有事先走了,你也知道她,在哪裏都呆不住,要讓她好好的休息上幾天,真的是比登天還難。”
李昌笑著說道,極力想避開這個話題。
“音宜走的時候可說什麽了?”
珞明淡淡的說道,轉身看著音宜離開的地方,那裏有齊膝的野草,在風中呼呼的舞動,似乎在跳著一首整齊的曲子。
“她說。”李昌抿了抿唇,想說出口,卻又驀然止住,歎了聲,“哎,你就別管她說什麽了,音宜那孩子性子怪,你聽了就當是沒聽到。”
“她說了什麽了?”
珞明又重複了一遍,他看著李昌,琉璃般的眸子中流露出來的光芒,讓李昌下意識的轉過了眼。
“她說。”
李昌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珞明的肩,“他讓你以後不要去找她了,她說,你們的緣分到此為止,她很感謝你為她做的一切,但她無以為報。”
“她說,希望你以後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你這樣的人,配得上天下最好的女子,而她這種人,配不上你。”
像是一把鈍鈍的鐵刀,一寸寸的割著珞明的心髒,他偏過頭,遠處天邊明亮的晚霞,他突然想起來初見她的時候,那日也是一樣的天氣,她一身破爛的麻衣,小臉髒的像大曆城的乞討者,她圍著他轉了幾圈,然後走到他麵前,神情無比揶揄,“這位公子如此高貴的身份,如此俊美的相貌,就不擔心小女子的存在毀了你的一身清譽?”
當時不過是玩笑,誰能想到,數年之後,竟是成了真。
李音宜,你在我這裏放上了一種叫做依戀的東西,它如同一棵頑固的大樹,在這裏深深的紮了根,如今你說你要走,就要把它連根拔走,你可知道,它若是沒了,我這整顆心,也就支離破碎了。
跪在地上,胸口的地方像刀刺一般的疼,珞明捂著自己的胸口,突然諷刺的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就哭了。
夕陽的光落下來,照著小屋前麵站著的身影,離悠站在門前,看著不遠處的珞明,她的眼中水波蔓延。
上天總是這麽不公平,越是有執念的人越是過不了幸福的生活。
李昌說,要去劉淇睿在的地方,一直向西就對了。
不過是一個時辰的路程,音宜卻整整走了一夜。
上方星光燦爛,音宜坐在岩石上,看著周圍茂密的雜草隨風舞動。
走的時候,她沒敢去見珞明,也不該去見。
甚至連該問的事情也沒有開口去問。比如:她被救起的時候,劉淇睿在哪裏?她被救起的時候,是不是性命垂危?
她以為醒來的時候劉淇睿會在身邊,她以為,自己睜開眼睛看到的人,應該是他。
或許他有要事要處理吧。
音宜在高高的石頭上躺下,看著遠處,這裏是萬裏平原,遠處那座城池清晰可見。
可她卻沒有勇氣進去,她還沒有準備好。
準備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隻是忐忑,這種心情,多少年沒有出現過了。
以往的她,根本就不會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要做什麽,就像一個強盜一樣,咄咄逼人的用手段去達成自己的目的,可是如今,她才感受到了那種無力。
她必須摒棄這種感情,之後才有力氣去麵對一切猝不及防發生的事。
“劉淇睿。”
音宜躺在石頭上,喊出了這個名字。
不要讓我失望。
她在心裏慢慢的說。
清晨到來的時候,一滴水珠落在她的手背,把她從並不安穩的夢境中叫醒。
抬頭看去,遠處的城池在日出時刻閃耀出了迷人的光。
本來平靜的清晨卻突然一陣喧嘩,想起了兵戈之聲,在整齊的腳步聲中,她看到了很多士兵整齊的打開城門小跑出來,在城門口站好隊列,然後舉起自己手中的長矛放聲大喊,音宜聽出了他們的聲音,他們叫的是,“萬歲。”
音宜皺了皺眉,抬頭向城牆上看去,不出所料,空闊的城牆上也出現了許多士兵,而那個站立中央,身穿鎧甲的男子,不是劉淇睿又會是誰?
在眾多士兵的喊聲中,劉淇睿伸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示意眾人安靜,他向著陽光的方向,紅色的帽纓在陽光下隨風飛舞,一位年邁的老人站在他身邊,滿是皺紋的臉上布滿了笑容,劉淇睿正偏頭在聽他說著什麽。
音宜臉上浮現了一抹笑意,一抹探究的笑意。
她一步步的走近了城門。
守城的官兵越來越近,音宜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濃鬱。
這些士兵,特別陌生,根本就不是劉淇睿從大曆帶來的兵士。
金屬碰撞的聲音,音宜笑著抬頭,看向擋在她麵前的人。
那兩個人有著稚嫩的麵孔,恍惚中,讓她想到了以前擋在她麵前的蒙武。
她抬頭看向站在城樓之上的劉淇睿。
劉淇睿直直的看著前方,似乎並沒有看到她。
沒有看到她嗎?音宜淺笑,一位在黑夜中都能保持靈敏的人,怎麽可能看不到她,哪個統帥會讓一個陌生人接近自己守護的城池而不自知?除非他不想看到她,亦或是不敢看到她。
“你們的統帥是誰?”
音宜笑吟吟的看向擋在身前的人,“我是來找他的。”
士兵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並沒有回答她。
“我有重要的事要親自告訴統帥,是關於叛軍作亂的。”音宜壓低了聲音,又輕輕的在兩位年輕的兵士麵前說道。
她清楚的看到,兩位士兵眼中閃過的陰狠的光澤。
看著鋒利的長矛離自己越來越近,音宜咬緊牙齒,轉身躲過了刺來的長矛,同時,鋒利的匕首精準的在兩位要動手殺人的兵士脖頸上留下了細痕。
兩位兵士猝然倒地。
周圍的人這才反應過來,原本他們並沒有把這當做一回事,剛才不是一個溫柔淺笑的姑娘麽?怎麽瞬間就變成了奪命的劊子手?
音宜拂過被風吹起的碎發,冷冷的看著向她包圍過來的人。
“劉淇睿!”她大聲的喊,“你就是這樣對待有功之臣的?”
城牆上麵沒有一點回聲。
她攥緊手掌,轉了轉眼睛,突然笑著扔下了手中的匕首,攤開雙手說道,“我跟你們開個玩笑而已,你們可以帶我回去,正好,我也有話要與王爺說。”
音宜笑著看了看城樓上仿佛是聾了的劉淇睿一眼,“沒想到我在外麵養傷這幾日,這裏竟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欽差已經被拿下了麽?”
周圍逼近的兵士眼中閃過了猶疑的神色,沒有向前,音宜鬆了口氣,故作輕鬆的說道,“你們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她說的是真是假,沒有人知道,但是這危乎性命的事,也沒有人敢動手,僵持了一會,兵士中就跑出了一個人,向著城樓的方向去了。
劉淇睿到來的時候,音宜正撫摸著耳邊垂下的長發,笑意吟吟的盯著他看,劉淇睿懂得她的眼神,她這是在質問,不是在笑。
他偏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