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夏珍蓉與張晁
她不敢直接開口請求大夫人幫忙，她又有什麼身份能夠請求大夫人幫忙。
大夫人夏珍蓉是張晁的第一位夫人，相處多年，雖然現在受了冷落，但卻依舊坐在大夫人的位置，可見張晁還是敬重他的這位夫人。
說到底大夫人和張晁還是一家人，她一個被擄上山的小女子，還險些成了張晁第十一房夫人的女子，不被大夫人仇視已經算是萬幸，又怎敢開口要幫助。
只願這位大夫人聽了她的故事後會對她起悲憫之心，不然把她交給了張晁，她的人生算是徹底完了。
夏珍蓉沉默的看著向她伏地磕頭的身影，從剛才見她站立在門口，身著男裝，本以為是一個消瘦的男孩，卻沒想過到是一個女孩。
微微移目看向她按在地面上的雙手，纖細白凈的小手上是兩道血紅的勒痕，指甲中有的也是紅色血肉，可見是與人打架留下的，她對她印象並不太好。
她本來在她進入到屋子的瞬間便能喊人來捉捕她，卻沒有這樣做，只因女子喊她大夫人的那種絕望和後續話語中的平靜讓她改了主意，心生好奇想要聽一聽她的故事。
是什麼樣的故事能讓一個年輕的小姑娘感到絕望，又是什麼樣的故事讓她在絕望的背後還能保持一顆平靜的心。
夏珍蓉不知道的是，酆小玖的平靜，只是絕望到一定境界的順其自然。
只有逆來順受，才能看到存活的希望。
「說來聽聽。」夏珍蓉聲音不大確是令酆小玖聽到了世上最美的聲音。
她再次對著夏珍蓉磕一個頭，這才微微直起身子，但還是垂著頭，語氣聽不出感情，平靜的好像是在敘述別人的事情般。
她道：「前幾日有一個女孩，她是商戶之女，本應該過著她富人家小姐的生活，卻沒想到禍從天降，最終導致家破人亡，女孩在父母的保護下逃向玉城，想要尋找她的叔叔幫助她，卻沒想到在經過玉桔山時陰差陽錯的被擄上山，讓她做山寨主人的第十一房夫人，女孩沒有答應，想要逃跑，可山上的地方又有哪裡是她能藏身的，女孩被抓回，最後.……」
說到這裡時酆小玖身體一顫，貝齒緊咬下唇，按在地上的雙手悄然握緊。
夏珍蓉將她的掙扎看在眼裡，微微轉身端坐在她面前，正視她，靜靜等待著她。
最後酆小玖在經過很長時間的心理掙扎后，雙手沒了握緊的力氣，身體整個失去了力量的坐在了自己跪著的小腿上，垂下的頭依舊垂著，卻隱隱聽到從她口中發出了一聲低嘆。
「大夫人，故事中的女孩便是我，今日我跪在這裡是真的沒有了選擇，這條賤命現在全憑大夫人處置了。」
酆小玖安靜的跪著。
夏珍蓉看著她卑微的姿態，開口問她：「我如果將你交給你口中說的山寨主人呢？」
「無怨無恨，不過一死罷了。」酆小玖淡淡回她，這次她若再被張晁捉住，必定要拉上張晁與她陪葬！
「抬起頭來。」夏珍蓉聲音平淡。
酆小玖怯弱的抬起頭朝坐在正前方的夏珍蓉看去，當看到夏珍蓉臉上沒有對她流露出不悅后，心下鬆了口氣，任由夏珍蓉打量她。
「確實有氣質，長相也是清秀，難怪張晁會看上你。」夏珍蓉的話令酆小玖面色一變，忙又低下了頭，縮著身子不敢說話。
夏珍蓉這樣說，令她一時心中沒底，大氣不敢出一聲的靜靜跪著，就怕自己接錯了什麼話，最後把她在送到張晁面前。
然而她忐忑跳動的心還未落下，便聽間門外傳來了一陣落地不一的腳步聲，酆小玖知道張晁來了。
能做山寨主人並不是全靠武力才能做主人，這種人有的是智慧，所以想要找到一個逃跑的女子，對他來說還不是易如反掌。
門外腳步聲逐漸逼近，酆小玖很識相的將自己跪著的身體朝一旁門邊側移了移，給張晁騰出一條能進入到屋子的小路來。
她剛移動完身子，張晁邁著凜然闊步從她身旁走過，還故意在她面前停頓了一下，酆小玖依舊低著頭，將眼前他故意對她的嚇唬給無視。
「夫人。」張晁對夏珍蓉喚了一聲，大夫人抿唇微笑輕輕點頭，算是回應了他，這樣相敬如賓的態度令酆小玖心下咦了一聲，大夫人對張晁態度這般冷淡？連一聲夫君都不喊的嗎？
看來這次她很有希望能獲救了。
張晁徑直走大夫人對面坐下，俯眼便看到了夏珍蓉綉了一半的手帕，笑道：「你還是這麼喜歡蓮花。」
夏珍蓉淺淺一笑：「老了，喜歡一些安靜的事物。」
張晁笑她一聲：「還年輕的很呢，忙過了這一陣就帶你去你最想去的花城遊玩一番如何？」
「呵呵。」夏珍蓉輕笑兩聲，目光平視屋外淡藍的天空，雖然她一直在和張晁對話，但她的眼睛卻從沒在張晁身上留戀過一眼，也就剛進門時看他一眼算是打了聲招呼。
張晁見她淡然的神情，一時有話被噎在嗓間，悶火灼心，下一秒他便將所有的火撒在了跪著的酆小玖身上。
「抬起頭來給爺看看！」
酆小玖暗自撇嘴，真想甩他一句，你夫人還在這裡呢，你就不能矜持點做個好男人！
但她不敢，只能認命的抬起頭，怯弱的看了張晁一眼，又趕忙看向夏珍蓉，卻見夏珍蓉依舊眼睛平視屋外的天空，她沉默。
張晁一看到她，突然大掌往桌上用力一拍，對外面喊道：「來人，將她帶下去關起來！」
酆小玖臉色刷然一白，身體是出於本能反應的發抖發顫，像極了一隻受了驚嚇害怕的綿羊。
張晁命令落下，夏珍蓉這才將目光收回，緩緩轉頭看向他，這是張晁進門來半晌夏珍蓉第二次看他，卻是因為酆小玖的緣故，這更令張晁氣憤。
「她犯了何事？」輕輕的一聲問話卻令酆小玖鼻頭一酸，緊抿嘴唇跪在門邊。
張晁狠厲的看了酆小玖一眼后，這才對夏珍蓉耐心解釋道：「這女子無父無母被栓子誤從山下擄上來，看上了她，我想著她也無父無母便應了栓子將她許給栓子，卻沒想到這女子竟然打傷栓子還將我們給罵了一頓，然後逃到了夫人這裡，夫人可不能被她外表所欺騙，這丫頭心狠著呢。」
酆小玖冷笑，是啊，狠著呢，狠到早前沒有用簪子直接送你見閻王！
夏珍蓉『哦』了一聲，然後轉頭看向酆小玖，淡聲問道：「寨主所言可屬實？」
酆小玖用力的吸了口氣，她多想反駁，可到最後只能認命的點頭，疲憊的聲音回夏珍蓉：「小玖爹娘剛去世，還未來得及給爹娘守孝便被擄上玉桔山，此時成親乃是大不孝，爹娘生前對小玖百般疼愛，小玖不想做一個不孝之女。」
話落，夏珍蓉將頭再次轉向張晁，對著他陰沉的臉平靜敘述：「你可聽見了？」
張晁隱怒低吼：「那她也不能打傷栓子！」
此話落下，夏珍蓉忽然凌冽笑了一聲：「張晁，這女孩我留下了，你請便吧。」說著她端身站起走到酆小玖面前，彎腰將她從地上扶起，拉著她的胳膊往外走去，去的地方是隔壁屋子，給她梳洗。
張晁見兩人無視他，臉色變得更是難看。
隨行的小兄弟上來詢問是不是要回去，張晁對他怒吼一聲：「回你個頭！這裡就是老子家，老子今晚不走了！」
「哦哦，好的，我這就去布置飯菜。」
「趕緊滾！」
等夏珍蓉回來時，張晁還在。
「還有事嗎？」夏珍蓉走回桌旁坐下，重新拿起她綉了一半的蓮花繡起來。
張晁本要回她一句我是你丈夫留下來還需要理由嗎，卻在轉頭瞬間望著低頭認真刺繡的女子一時移不開了眼睛。
她垂下的眼角真的多出了兩條皺紋，面容也不似之前的細膩光滑，隱隱泛白泛黃，她又素來不喜歡撲粉，所以臉上出現的皺紋很明顯。
心在這一刻不知為何平靜了下來。
夏珍蓉等候他半天都不見他回話，不禁疑惑的抬眸朝他看去，卻撞入了一雙深沉的眼睛，心跳猛的快了一下，臉上劃過不自然，忙別過眼睛，小聲問他：「看什麼呢？」
張晁忽然笑出了聲，然後竟然無賴的將自己臉湊近她：「你幫我數一下我臉上的皺紋，看看有多少。」
夏珍蓉被他這突然湊近嚇得手一抖，細針直接扎入手指中。
「嘶！」她下意識將手指放入口中吸允被細針扎破流出的血珠。
張晁卻大臂一伸將她手指從她嘴中拿出，拿過她放在桌上的手帕將其搽拭乾凈，無奈道：「咋還像小時候一樣，我看看扎的深不深，等會兒上些葯就好了。」
他這突然要給她上藥的舉動又嚇到了夏珍蓉，她是出於本能的縮回自己的手，緊緊抓著綉了一半的手帕，將眼睛平視向門外的天空，眼前逐漸朦朧，鼻頭越發酸楚，最後她直接站起身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我去看看小玖，你忙的話就先走吧。」
夏珍蓉不願和他有過多接觸的舉動令張晁沉下了眸子，靜靜看著她逃離般的背影，擰起了眉。
側屋中酆小玖將自己身體整個泡在水中，後背靠在浴桶邊緣，一雙無神的眼睛沒有焦距的看著房梁不知在想些什麼。
此時此刻她只想在水中泡一輩子。
可事不遂人願，門外響起了夏珍蓉的關懷問切：「小玖，你收拾的怎麼樣了？」
酆小玖眼睛逐漸回焦，出聲回她：「恩，馬上就好，大夫人，門沒有關，您進來吧。」
「好。」
酆小玖這才極不情願的在浴桶中站起身邁腿走出，隨手拿過一旁架子上的毛巾擦拭身體，可在看到身上的青紫痕時，眼睛被刺痛，再一次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將毛巾隨手搭在頭上，遮擋眼睛中的痛楚，伸手扯過夏珍蓉給她準備的新衣一件一件默默的穿著。
夏珍蓉進來便看到酆小玖閉著眼睛穿衣服的一幕，趕忙走上前將她穿反的衣服重新脫下，邊脫邊問她：「怎麼了？難道不會穿衣服.……」話未說完，當衣服落下看到她滿身慘不忍睹的痕迹后，終於是明白她指甲中的血肉是怎麼來的了。
不再說話，默默的幫助她將她衣服穿好，然後拉過她走到一旁梳妝台給她梳理濕漉的秀髮。
望著鏡中她無神的眼睛，她憐惜的抱了抱她，將她頭髮簡單的梳理了后，這才輕輕開口安慰她：「這樣，莫不失也是件好事，你家道中落，父母離去，舉目無親，遲早會變成這副樣子，早些經歷早些應變，在這樣的世道里，女子本就沒有地位，只希望你不要起輕生的念頭，相信疼愛你的父母也不希望你出什麼事情，好好的活下去才是你現在唯一要做的。」
酆小玖無神的眼睛沉重閉上。
夏珍蓉見狀再次溫語出聲：「如果你想留在山寨中，有我在就沒人能夠欺負你，但如果你想下山，我也會給你備足你路上所需，別對生活喪失希望，人總要朝前看的。」
頭髮梳好，夏珍蓉拿過她洗澡前從脖間取下的黑繩項鏈為她帶上，沒有問她那個項鏈哪裡來的，但看形狀像是男子才會帶的，下方垂著的小銀柱刻著像是鏈條的花紋，給人感覺很肅穆。
一切都收拾好后，酆小玖跟著夏珍蓉出了門，此時已經西邊的天空已是血紅一片，燦爛的霞蔚令酆小玖停駐不禁看的呆了。
暖陽給她一種重生的感覺，令她渾身舒服。
夏珍蓉見她發獃讓前來送飯的小兄弟莫要打擾到她，抬腳進了屋子，可抬頭便見張晁還在這裡不禁讓她一愣。
「你沒走？」
張晁看了眼駐足在院子中的單薄身影一眼后，起身走到夏珍蓉面前，抬手拉過她坐下，小聲問她：「那女孩沒事吧？」
此話一出夏珍蓉抽出自己的手，面色變冷：「人家姑娘不願意做你的十一房夫人，你倒好，還用強的，張晁，我算是認識了你。」
張晁一聽忙開口解釋：「我沒碰她。」
夏珍蓉不信，不將眼睛看向他。
「我真的沒碰她。」張晁也只有在夏珍蓉面前才能不耐其煩的解釋，要是在別人面前，你愛信不信，干老子什麼事！
夏珍蓉還是不理他，這時小兄弟已經將飯菜擺好了，經過酆小玖身旁時，換回了酆小玖的失神，她心一跳，趕忙回頭朝屋子看去，卻如眼張晁與夏珍蓉兩人如老夫老妻的打罵一幕，雖然從頭到尾也只有張晁纏著夏珍蓉，但這種夫妻間微妙感情令她不知為何會感覺美好，彷彿是看到了以前爹爹把娘親惹怒時，爹爹會變著法不耐其煩的哄娘親，而娘親臉上的表情和夏珍蓉臉上表情一致，不想理會的冷淡。
酆小玖這一看看呆了，屋內兩人一個百般解釋，另一個臉色平靜，夏珍蓉抬頭間忽然看到了看著她發獃，一把推開張晁一直朝她這邊趴來的身子，趕忙起身跑向酆小玖。
酆小玖見她朝她來，回神，對她雙膝一彎靜靜跪下。
夏珍蓉愣住了，不解出聲：「你這是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