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最可怕的不是人心
酆小玖踩在被前廳明亮燈光映下餘暉的石子路上，幽暗的光芒將她的影子拉的又細又長，走的近了，影子變得越發黑沉。
有人說，人這一輩子唯一不會背叛自己的便是自己的影子，它任勞任怨的甘願被人踩在腳下，陪你歡笑哭泣，不離不棄。
可酆小玖不這樣想，她認為，影子是黑暗中的惡魔，無時無刻不在侵蝕她對著世間的留戀與美好，讓人們一步步揭開事物美麗的面紗，面對醜陋的現實。
而現在，影子越發黑沉，酆小玖臉上的笑容越發輕鬆，眼睛越發明亮清澈，將自己完美的偽裝了起來。
邁進前廳，晚膳的桌上一派和氣融融，而她的走進，打斷了這和氣融融的氛圍。
酆天樂看到她的瞬間，臉上喜悅劃過，趕忙對她招手叫道：「姐姐，你回來了，快來一起吃飯，娘給你燉了雞湯。」
酆小玖神情一愣，下一秒疾步來到桌旁，丫鬟已經給她布好了座位，她順著坐下，看著桌上的雞湯笑的甜美：「昨日沒有喝到嬸嬸做的雞湯還有點小失望，今日一定要好好品嘗！」
張秀蘭笑著為她盛了一碗：「好好嘗嘗，哪裡做的不好就給嬸嬸說。」
她將盛好的那碗雞湯讓丫鬟端給她后，繼續道：「今日你定是被嚇壞了，嬸嬸聽說了，沒想到嬸嬸下午不在家，家裡發生了這麼大而恐怖的事，一整個下午嬸嬸把府內上上下下都給認認真真的檢查了一番，那條大蛇已經不在咱家了。」
說到那條大蛇，酆小玖的臉色開始發白，手腕抖得連勺子都拿不穩了。
這是一種身體對恐懼的記憶，那條大蛇，是真的把她嚇到了。
「嬸嬸，那條……蛇.……真的不在了嗎？」
張秀蘭肯定的點頭：「嬸嬸還把獵戶請到了家中檢查過，它已經走了，小玖不要害怕。」
酆小玖聽后這才鬆了口氣，可再看向碗中浮著一層黃油的雞湯時，頓時覺得胃在翻滾，再也難以下咽。
趕忙將雞湯推離自己，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西紅柿丟入口中，入口的酸味緩解了腹中的難受。
「小玖，聽下人說你今日去了於大人府上，還帶了兩位朋友？」
酆小玖嘴中飯菜還未咽下去，只能對張秀蘭點頭。
「是墨家的人？」
酆小玖再次點頭，這些她自知瞞不過張秀蘭那就不必瞞著，知道了更好。
「你什麼時候認識的墨家人？」
要說這玉城墨家，那可比她酆家更出名，墨家曾一度受當今聖上招攬，這是多麼大的榮譽，但墨家並未同意，此等骨節，在商界可是一段佳話。
酆小玖口中食物咽下后，回張秀蘭的話：「一年前認識的，墨老夫人對我很好。」
「你還認識墨老夫人？」張秀蘭震驚。
這墨老夫人也是玉城出了名的不好相處，曾經有人想要巴結墨老夫人，然後達到兩家商業合作，墨老夫人笑著應下，將對方如同僕人般使喚，對方是出錢出力的阿諛奉承，卻到最後聽老夫人說了一句：好的東西自會等到懂的人。
然後等對方再次找上門來時，老夫人直接將對方花給她的錢全數返還，做到了賬目全清，絲毫沒讓對方有一點抓到她話題把柄，讓人也是佩服但更多的是有意識遠離。
張秀蘭怎麼也想不到，這麼難說話的老太太，競和酆小玖認識，她心生妒忌。
酆小玖回她：「恩，認識，對了，那日雅婷買的桔子便是老夫人賣的。」
酆雅婷聽后驚得手中筷子直接落在了身前盤子中，發出『鏘』的一聲，但后一細想，自己當日所作所言並沒有問題后，這才鬆了口氣，面上重新揚起柔笑：「沒想到那日與小玖在一起的會是老夫人，我還以為你當時也在買桔子呢。」
酆小玖笑回她：「當時我和老夫人在觀念上起了衝突，老夫人不給桔子定價，說什麼好的東西自會等到懂的人，我不信，然後你便從一旁經過，沒想到應了老夫人的那句話，你用以物換物的方法換走了三籃桔子，證明了那些桔子的價值，讓我直言佩服。」
酆雅婷掩唇嬌笑：「老夫人真有趣。」
酆小玖點頭，隨即她眼睛一轉對張秀蘭和酆鴻道：「叔叔，嬸嬸，明日小玖可否帶雅婷出門？」
、一直未說話的酆鴻抬頭看著她問：「去哪裡？」
酆小玖笑道：「那日在雅婷走後，老夫人對小玖說雅婷不錯，剛好明日小玖沒事，我想著帶雅婷去拜訪一下老夫人。」
此話一出，酆雅婷驚喜的睜大了眼睛，忙看向酆鴻，酆鴻內心也是震驚，但面上卻沉著問酆小玖：「老夫人真的這樣說了？」
酆小玖嘴巴一噘，十足孩子氣：「小玖怎麼會騙叔叔。」話落又一副悲傷神態：「小玖父母不在了，現在酆家就是小玖的全部。」
飯桌上的氣憤因她的一句話變得沉重。
張秀蘭見狀『哎呀』了一聲，嗔了酆鴻一句：「你這是說了什麼話。」然後將頭又轉向酆小玖：「小玖，你叔叔不是存心的，想著過兩日你就要出嫁了，你叔叔這是在擔心你們兩個女孩子的安危。」
酆小玖鄭重點頭：「小玖會照顧好雅婷的，請叔叔嬸嬸放心。」
酆小玖話剛落下，酆雅婷連連出聲：「爹娘放心，雅婷會照顧好自己，在外面聽小玖的話。」
酆小玖轉頭對酆雅婷抿唇微笑，酆雅婷也回了她一個笑，並且柔弱的道：「拜託你了。」
「小事。」
一頓飯吃完了，正當酆小玖要離去時，張秀蘭叫住了她，並且讓一旁丫鬟端來了一件紅色的衣服，近了，酆小玖看清了衣服的形狀，那是一件大紅色的喜服，袖邊用金絲綉著牡丹，怎一個喜字了得。
酆小玖淡笑不語，見張秀蘭將喜服抱過放她懷中，笑道：「回去試一下，不行的話嬸嬸給你改改。」
酆小玖點頭，然後抱著喜服離開了前廳，步入黑暗中，朝她的小院走去。
回到了對自己來說唯一像家的地方，酆小玖點了油燈，將喜服放在窗沿，她拉了床幃。
橘一進門習慣性的走到軟塌躺下，抬頭對著屋內暖爐輕揮了一下，星星點點的火光閃爍起，冰冷凍人的屋子瞬間暖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后，床幃被一雙纖細的手撩起，橘抬眼看去，這一看他瞳孔明顯縮了一下。
一頭長發傾瀉而下，紅色綉鳳穿牡丹等花紋的花衣，紅的如火，腰間用金絲軟煙羅勾勒芊芊細腰，猶似身在煙中霧裡，目如明珠又似春水蕩漾，面上薄薄一層略施粉黛貌傾城，說不盡的美麗清雅，高貴絕俗。
酆小玖轉身走到銅鏡面前，望著銅鏡中的自己，看著身上的紅嫁衣，看了許久，才道出了一聲：「也就試試。」
橘撐著身體坐起，不知不覺的便已經走到了酆小玖的身後，俯頭深沉的眸子凝視著她平淡冷漠的表情。
忽然他問了一句：「為什麼要嫁給於文銘？」
低沉充滿磁性的聲音突然響起在酆小玖耳邊，驚得她眼睛猛然睜大，但也就一瞬，酆小玖便恢復了平常的表情，不過唇角多了絲柔笑。
他終於還是沒忍住和她說話了。
雖然鏡子中，在她的身後還是沒有他的身形，但她毫不介意！
她回他：「因為酆雅婷要嫁給他。」
她說完繼續道：「酆雅婷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張秀蘭那麼自私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真的有心接納她，張秀蘭是想要我和酆雅婷為她的榮華富貴鋪路，那我就要破壞掉酆雅婷與張秀蘭之間看似和平的關係，只要於文銘選擇我而放棄了酆雅婷，那麼酆雅婷出人頭地的夢想就會被我毀滅掉，你說，一個人如果自己一直信仰的東西被別人無情的摧毀，她會不會崩潰？」
橘開口回她：「你不怕她報復你？」回她時，還順勢抬手撫上她的一頭秀髮，輕輕為她理著，這一刻他彷彿忘記了所謂的仙界規矩，心中只想和她說話，反正已經開口了，就再多說兩句吧。
酆小玖感受到了他手上的動作，不動彈，靜靜的站著。
「有什麼怕的？現在的酆小玖，只剩下了這一具身體，還是一具被……」說到這裡時，酆小玖明顯感覺到身後人的手停在了她的發間，她呡了下唇，然後道：「哥哥曾經說過，最可怕的不是人心，是無所畏懼的瘋子。」
「你沒有怕的嗎？」橘問她。
酆小玖笑著搖頭：「有，是人都有怕的事情，但我怕的和她們怕的不一樣罷了。」
「那你怕什麼？」
「我不怕死，可我怕我死了沒有帶走酆鴻和張秀蘭！」
「你是要親手殺了他們嗎？」橘問這句話時收回了手，望著鏡中女子平靜淡漠的表情，一時之間，他看不透她了。
一年的時間，面前的人學會了偽裝，他現在已經不知道究竟那一面才是真實的她，他甚至有種錯覺，此時和他說話的酆小玖依舊不是真實的她。
你要親手殺了他們嗎？
這樣一句話在酆小玖腦中回蕩了好多遍，直到她的雙腿站的麻痹，她才回過神來，轉身走向床邊，拉下床幃，將身上的喜服一件件脫下，然後上了床，再也沒有走出來過。
橘看了床幃一眼，轉腳走向他的軟塌，揮手滅了燈，整個房間瞬間陷入了黑暗。
兩人之間形成了一種靜默。
酆小玖平躺在床上，靜靜看著上方，目光沒有焦距。
這樣的一句話，她還沒有答案。
要她殺人，她自問，做不到，但她不想放過酆鴻和張秀蘭，這是一種矛盾的情緒，所以她沒有答案，或許以後會有，但不是現在。
許久，就在橘要睡著時，酆小玖的聲音從床幃中響起：「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橘雙手別在頭后，聲音昏沉的回她：「會吧。」
「那你會在未來的某一天離開我嗎？」
「會吧。」
「那如果有一天，你消失了，我應該去哪裡找你？」酆小玖再次問。
「找不到的。」
酆小玖沉默了一下，然後慎重的問他：「你能告訴我未來你離開我的理由嗎？」
「明日我就不跟著你了，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吧。」他知道因為他的緣故，酆小玖做任何事都會考慮到他，所以有些縮手縮腳了，或許明日沒有他，她會不一樣。
酆小玖以為他是煩她話多了，趕忙將眼睛閉上，不再說話。
她現在唯一在意的便是他，所以他不能離開她。
第二日，酆小玖果真沒再感覺到那環繞在她身體周圍的橘子氣息，她知道他真的沒有跟著她，心裡不免有些彷徨和失落。
門口，酆雅婷已經在等著她了，今日的酆雅婷一如平常一件粉色衣裙，更顯得嬌柔。
「小玖，昨日睡的可好？」
酆小玖笑回她：「恩，昨晚試了嬸嬸給的衣服后便睡了。」
「衣服可合身？」酆雅婷和她一邊朝府外走一邊問她。
「很合身，我還挺喜歡的。」
「昨日娘也給了我一件，和你的是一樣的，連款式都一樣。」
酆小玖笑了笑，是在告訴她張秀蘭對我們兩人的態度一樣，讓我放下防備心嗎？
「那你的肯定也合身，你也是兩日後出嫁嗎？」
這個酆小玖倒是好奇。
「恩，我們兩人同日。」
一句話，酆小玖笑了，她的內心已經癲狂大笑，老天助她，同日最好！同日的話，這酆家的醜事一出便是兩件！玉城估計要有飯後話題可討論了。
兩人上了馬車，由李叔趕車，這是張秀蘭和酆鴻的意思，說是送兩人去墨家，表面上是避免外頭有心人的風言風語，實際是讓李叔來監視她，看看她昨日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她究竟認不認識老夫人。
到了墨家大門，酆小玖從馬車中走出，剛下了地，正要轉身幫助酆雅婷下馬車時，突然從府內跑出一個小廝，對著酆小玖恭敬行禮：「酆小姐，老夫人念叨您好長時間了，您可算是來了。」
李叔眼睛一閃，再次看向酆小玖的眼神中多了幾分發自內心的敬佩。
酆小玖唇角勾起一個優美的弧度，不外露的傲然之色，笑著回了小廝：「感謝老夫人還沒有忘記我，請等一下，我這邊帶了位朋友。」
「小的知道了。」
本來要下馬車的酆雅婷聽到了馬車外的對話后，眼底劃過深深的妒色，下一秒便轉為柔弱，撩起馬車門帘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