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別激動，我是人不是鬼
於家內院。
來來往往的丫鬟小廝們忙裡忙外的奔跑，走廊上無處不見大紅喜綢，營造著喜慶的氛圍。
酆小玖置身在這個紅色的空間中，她想高興，可奈何怎麼也高興不起來，明明紅色是那麼喜慶的顏色。
墨巧在很小的時候就經常來於家玩耍，所以輕車熟路的將她帶到了於文家所居住的院落，遠遠的酆小玖便看到了那扇緊閉的大紅喜門。
門外站著兩個小丫鬟，她曾見過，是伺候酆雅婷的丫鬟，跟著一起來了於家。
兩個丫鬟看到墨巧和酆小玖抬步迎上來屈身行禮：「奴婢見過墨二小姐。」對酆小玖則是點頭示意了一下。
墨巧揮了揮手看著房門故意提高聲音道：「文家哥擔憂嫂嫂初次來到於家會感到不適應，所以讓我來陪嫂嫂說說話。」
話落，只聽門內傳出酆雅婷柔美的聲音：「小桃，讓二小姐進來吧。」
兩個丫鬟聽后恭敬的打開門低頭欠身站在一旁：「二小姐請。」
墨巧在經過兩個丫鬟身旁時，眼睛輕轉過兩人的頭頂，下巴微抬淡淡道：「嫂嫂應該有一天沒吃過飯了，你二人去膳房那些茶點來，本小姐要與嫂嫂說好大一會兒話，難免飢餓口渴。」
兩個丫鬟再次欠身：「奴婢遵命。」
屋內酆雅婷聽到了墨巧的話，眼底閃過疑惑，但很快被她掩去。
腳步聲傳入耳中，落地輕巧卻此起彼伏，酆雅婷頭上蓋著紅喜布，看不到進來的人，但她能確定進來的不止墨巧一個人，透過喜布下方的縫隙，她隱約看到了一雙粉色的繡花鞋。
這雙繡花鞋的主人來到她面前，突然蹲下身子，從喜布下方的縫隙看她一眼，直把酆雅婷嚇了一跳，差點坐不住。
墨巧眉眼一彎笑吟吟的喚了一聲：「表嫂。」
酆雅婷聽后連忙回應：「二小姐客氣了。」
墨巧再看她一眼，然後站起身笑看著端坐在床邊頭蓋喜布的她，唇邊噙著淡笑道：「是表嫂太見外了，文家哥雖然雙腿不好，但為人溫和謙遜，希望表嫂能好好的和文家哥過日子，相信表嫂也能做到的，對嗎？」
酆雅婷點頭：「嫁夫從夫，二小姐放心，雅婷會的。」
「如此甚好。」墨巧說完，抬步走到她身旁坐下，俯下頭在她耳邊故意壓低聲音道：「今日，我還給你帶來了一位朋友，不，準確的說是你的一位舊朋友。」
酆雅婷杯蓋在喜布下面的表情變為凝重，慢慢的有一雙紫色的繡花鞋出現在她的喜布下方，酆雅婷突然呼吸一窒，重疊平放在大腿上的手不知不覺已經緊握。
如此熟悉的紫色.……
她曾經嫉妒過一個女子，一個她身邊穿紫色衣服的女子，嫉妒她紫色能穿出高貴優雅的氣質，她不服曾試過一次紫色的衣裙，卻遠遠沒有那個女子給人的感覺，神秘貴氣，攝人心神。
酆小玖看到了她緊握在一起的雙手，唇角漫過興趣：「恭喜你，嫁人了。」
熟悉的聲音令酆雅婷再也淡定不了的被驚站起，然而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站起，只感覺肩膀上落下一雙纖柔卻力量十足的雙手，將她的身體又給壓了回去，頭頂再次傳來她的聲音：「別激動，我是人不是鬼。」
酆雅婷被壓下，也被壓下了胸口奔涌的驚濤駭浪，微做了一個呼吸后，她用著還是發顫的聲音回她：「知道，我從沒有相信過你跳了斷崖。」
酆小玖笑著回她：「別不相信，我真的跳了，可能是老天爺認為我比較可憐，所以善待了我。」
「呵呵。」酆雅婷冷笑兩聲。
「怎麼，不信？」酆小玖鬆開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抬步走到屋內被鋪了金絲紅綢緞桌布的圓桌旁坐下，看著燃燒旺盛的喜燭繼續道：「你不信我可憐，是因為我是酆家真正的小姐，而你，不過是叔叔在外面的私生子，所以你覺得我得天獨厚，而你是被老天爺嫌棄的那個。」
酆雅婷雙手突的緊緊糾纏在一起，酆小玖撇看一眼繼續道：「你本是無辜的來到這個世上，可因為你生的不好，被冠上了私生子的名號，所以你不被世人待見，不被酆家人待見，不被你自己的母親待見，不被鄰里街鄰待見。你覺得自己命運悲慘，覺得自己可憐，所以想要出人頭地.……」
「住嘴.……」顫抖的字眼從酆雅婷唇齒間咬出。
酆小玖抬手輕彈了一下燃燒的燭火，沒有將她的兩個字聽在耳中繼續悠悠道：「你的母親想要靠你來得到她應有的尊重，可惜命不好，你知道為什麼酆鴻會在去年年底才找到你嗎？」
「住嘴.……」這兩個字被她咬的更狠了。
「去年年底，那個時候你應該已經過了十七歲，十七年，酆鴻才找到你，你難道就真的不好奇他怎麼會找你了十七年還找不到你呢？」
酆雅婷這次沒再開口說話，但她的頭壓低了兩分，雙手已經糾纏到骨節泛白。
「不過說真的，你的母親也是一個偉大的女人，她知道，只要有張秀蘭在，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她的孩子，永遠入不了酆家的高牆大門，所以她選擇了投河自盡。」
「閉嘴！」突然酆雅婷激動站起身朝她大吼一聲，坐她身旁的墨巧連帶著一起站起，抬手拍在她的肩膀上，感受到她身體劇烈的顫抖，抱了抱她，嘆道：「表嫂，你是個聰慧的女子，這些想必你肯定都知道，只是因為你不想面對事實，或著說，你不想面對以前那個沒有身份被人欺負的你，所以你才選擇了屈辱的活在張秀蘭的醜陋嘴臉下。」
「啪！」的一聲，酆雅婷一把揮開墨巧搭在她肩上的手，失控的對兩人大喊：「你們懂什麼！就問你們懂什麼！你們感受過被人冷言相向的感覺嗎，你們感受過被人拿已經發了酶餿掉的饅頭砸的感覺嗎！你們感受過出門被人謾罵不幹凈小聲議論的感受嗎？你們有嗎？」說著說著，酆雅婷落下了眼淚，嗚咽著道：「你們沒有，從來沒有，你們一出生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姐，穿著最好的錦緞，吃著天下最可口的食物，享受著最最溫暖的生活，你們若是可憐，我這個可憐人是不是就不要活了！」
酆小玖看著情緒逐漸失控的酆雅婷，不再說話，靜靜的聽著她的哭訴，終於她跌坐在床邊，安靜了下來，酆小玖這才緩緩開口：「這是你的可憐，而我的可憐，你也應該知道，我的爹娘，我的哥哥弟弟都不在了，我本來想著來玉城投靠我的親叔叔，卻沒想到叔叔要用我來換取他需要的利益，這卑微的親情，導致最後我的結局便是跳下了斷崖。」
「是你搶了我的愛人！」酆雅婷崩潰的哭喊著：「對你不好的是他們，可你卻將我一手小心經營的愛情給毀的一無所有！」
「酆雅婷，你是該清醒一下了，你敢摸著你的良心大聲的告訴我，於文銘真的喜歡你嗎？」
酆雅婷身體一顫，緊要下唇不語。
「呵，人是可以裝傻，是可以用假象來迷惑自己，但若你把假的當成了真，那這個人不是笨不是傻，而是蠢。」
「你！」酆雅婷話剛出口，酆小玖開口打斷了她的話：「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讓你看清現實，你不用急著反駁我的話，因為我不急著走。」
酆雅婷沉默。
酆小玖見狀繼續道：「你辛辛苦苦經營的愛情，如果她不脆弱，你又何須自己一邊使力，愛是相互的，或許你會說，於文銘幫助了你，幫你從一個膽怯的酆家二小姐變為了現在全城聞名的第一才女，是你的貴人，你有了好感，你覺得他是你一輩子要跟隨的人，可你有沒有想過他又是因為什麼幫助的你？在於你交往了一年的時間，為什麼沒和你更進一步，你又怎麼知道你送給他的禮物都被他轉手送給了於文家，被他隨手投擲他人？」
酆雅婷猛的抬頭。
「我在玉桔山聽到了你要嫁給於文家的消息，是真心為你祝福，若你強行嫁給了一個不喜歡你的男人，他日的三妻四妾，就是當年你母親的命運的再次降臨，唯一不同的是，你母親沒有嫁給酆鴻，而你嫁給了於文銘，但你卻承受著比你母親更大的壓力，壓力過了十七年，還想再過四十年嗎？」
「我相信你知道張秀蘭的脾性，那日我經過她的門前，聽到她對酆鴻說要讓我們兩人都嫁入於家，不為幫我父親報仇，不為你的幸福，為的是他酆家，那個除去我們兩人的酆家躋身名門望族！」
「我為什麼要搶於文銘就是我覺得你是無辜的，我想讓你認清現實，於文銘並非你的良配，他的心你永遠沒辦法真實的得到。」
「我為什麼要在得到於文銘后還要去選擇跳下斷崖，因為我知道，我的身上還背著給滅門之債，這樣一個男子，以我現在的身份配不上，嫁入於家后，所有的勾心鬥角我無心無力再應對，所以我選擇大鬧一場后，讓你順理成章的嫁給於文家。」
酆雅婷怔怔的看著她，開口喃出幾個字：「你為什麼會確定我會嫁給於文家？」
酆小玖冷笑：「因為酆鴻接了一個軍需訂單，而這批訂單的負責人正是於榮。」
話出口，酆雅婷只覺得她腦子『嗡』的一下炸了！
酆小玖繼續道：「我搞砸了這一切，搞砸了酆鴻飛黃騰達的最佳時機，而他急需要這個機會，在於文銘身上是不可能了，所以他將目標轉到了於文家的身上，而他膝下的子女，能嫁給於文家的只有你。」
「我爹娘從小教育我，因為我生的好，所以不能過於驕縱自己的脾氣，傷害到別人。我有一個很疼我的姐姐也曾對我說過，人無善德，百事不成。而我也一直謹記。」
「雅婷，每個人都是有思想的人，應該有自己的選擇，被別人掌握在手中的命運，和木偶傀儡沒什麼兩樣，你是一個好女子，所以我不願看到你被那對吃人不吐骨頭的夫妻，殘害到最後連骨頭都不剩下的地步，如今看到你嫁給了於文家，就是想來對你說一句，好好把握現在，不然誰也救不了你，老夫人一直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去理解過。」
「好的東西子會等到懂她的人。」
酆小玖話落下，她聽到門外響起了兩個腳步聲，是那兩個去拿茶點的丫鬟回來了。
酆小玖看墨巧一眼，點了下頭后緩緩起身轉腳走了出去，經過兩個丫鬟身旁時，有意的頓了下腳，看著她端著的糕點，抬手從上拿過一塊離去。
兩個丫鬟低著頭恭敬行禮，隨後墨巧也走了出來，也是從盤中拿走了一塊糕點，咬了一口笑道：「味道還不錯，表嫂說她有些累了，你們兩個就別進去了，這糕點就賞你們了。」
「奴婢謝過二小姐。」
墨巧笑著轉身離去。
徒留屋內入進來時般端坐在床邊的女子暗自出神的想著什麼。
房門再次被關上，在那最後一束陽光消失在眼底時，她緩緩抬手取下了自己頭上的紅喜布，木訥的環顧了一下被紅色鋪滿的新房，第一次陷入了迷惘。
耳邊彷彿出現了幻覺，她又聽到了那日在『香茶閣』於文銘對她說的話。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在看到酆小玖時感到害怕嗎？」
「因為你從沒為自己而活過。」
「你一再追著她的腳步，卻從沒有學會她的自信。」
「人的出身不能決定一切，決定一切的是你對你自己出身的態度。」
「酆雅婷，你現在擁有的比她多很多，她在失去父母時已經沒有了酆家小姐的驕傲，可你在見到她那樣落魄的她對她流露的不是關心，而是畏懼，是你一直在否定你自己，而她所做的就是一直在肯定自己，所以，你一輩子也替代不了她。」
一輩子也替代不了她！
酆雅婷看著空蕩華麗裝飾的大房間，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活得是多麼的卑賤，而她，儘管被酆鴻和張秀蘭折斷了翅膀，仍然高傲的行走著自己的路，而她呢，為了那些虛名卑微的弓著身子，低著頭。
酆小玖，難怪於文銘選擇你。
我酆雅婷，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