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我要絕的！燒！
西城外。
當酆小玖氣喘吁吁的扶著一棵大樹謹慎小心的看著四周黑漆的一片時，她突然有點後悔自己的一意孤行沒有和橘一起行動。
這地方，要月光沒月光，要燈火沒燈火，天地一色黑暗相連，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踩著地上軟踏踏的雪摸黑往前方走著，『咯吱咯吱』的雪聲，在這樣黑暗的夜憑生詭異氣息。
酆小玖納悶的環視著四周，按理說酆鴻的葯田不小，不應該這麼難找啊，難道酆雅婷騙了自己？
不會的，酆雅婷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如何，一定不會現在和她翻臉的。
帶著凝重的疑問，她又往西城外更遠的地方走了走，身旁林子中偶爾傳來寒風疾過樹梢發出的娑娑聲，每一聲都在挑戰者她的神經，令她每聽到一次都要停下腳觀察一片周圍。
而就在她又一次停下腳要往前走時，突然前方傳來了忽明忽暗的亮光，酆小玖眼睛一閃，連連蹲下身子緊靠著樹叢注視著漸行漸近的亮光。
伴隨亮光而來的是兩個黑影，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縮著肩膀架著膀子，看起來很冷的樣子。
酆小玖將自己黑色的斗篷帽子往下壓了壓，屏住呼吸的聽著從身旁經過的兩個沉重的腳步聲，還有著兩人的對話聲。
提燈男子說著：「咱終於要熬出頭了。」
沒提燈的回道：「啥熬出頭啊，不就是接了一個大單子嘛，估計咱還要在這凍死人不償命的鬼地方兩三年呢！」
「這你就不對了，這可不是普通的大單子。」
「哦？你知道些什麼？」
「咱這次接的單子和以往的不一樣，這次接的是朝廷的軍需訂單，有了這個單子，咱的葯田肯定會越做越大，到時候招來了新人，咱倆不就能夠清閑一陣了~你說這不叫熬出頭叫什麼？」
「說的是啊，花城的酆老爺下台了，現在那可不就是咱們的輝煌日子了！」
「.……」
兩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酆小玖這才抬頭朝兩人的背影看去，又環視了下四周后，弓著身子小心的追去。
看著走過的路，酆小玖心逐漸變得沉重，這條路她知道，是爺爺生前最初白手起家的地方，這裡已經被荒廢了五十多年，沒想到竟被酆鴻又給重新翻整利用了起來。
遠遠的酆小玖看到葯田周圍都被高籬笆圍了起來，還有一個把守的人站崗，可見酆鴻對這個葯田的重視。
前方一邊走一邊說的兩個人停下了腳，和守葯田的人互相打了招呼后就進去了，酆小玖停下了腳，靠著一旁大樹蹲下，眼睛中倒映著大片大片的葯田陷入了沉思。
張晁那日說酆鴻三年前就在種植雲參了，如果是三年前的話，父親出事是在兩年前，若父親當時知道張晁有種雲參，不可能不找酆鴻求助而去找慕容家買沙參充當雲參，所以.……父親對酆鴻種植雲參的這件事是不知情的！
那酆鴻是為了什麼在三年前就開始種植雲參的！他又為什麼不幫助父親！
酆小玖越想越想不通，直到橘來了，她還是沒有想通。
「小玖，信送到了。」
酆小玖點頭然後輕聲問道：「你說酆鴻為什麼要在三年前開始種植雲參？」
橘愣了一下，搖了搖頭：「不清楚。」
酆小玖擰起了眉，又想了一會兒后，她還是沒什麼頭緒，最終索性不想了，眼睛溜溜轉過前方遠處的葯田，對橘招了招手。
橘湊頭過去，下一秒他猛的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酆小玖，感受著臉頰傳來的嘴唇的溫度，霎那間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無聲，只有他和她的心跳聲在這個安靜的夜此起彼伏的響起，跳動有力。
酆小玖看不到橘，所以當她完全是出於肢體順手的對橘招了下手后，轉頭朝橘看去，卻沒料到他會突然湊過頭來，就這樣溫熱柔軟的唇瓣毫無徵兆的貼在了他冰冷的臉頰上。
感覺到自己好像碰到了什麼東西，但眼前她什麼也看不到，就把剛才唇瓣碰到的東西當做了風，頭往後微縮一下，喚道：「你人呢？」
橘在她的呼喚聲中猛然回神，抬眸撞進她黑亮的眼睛，呼吸突然紊亂，身體內的血流悄悄劃過一簇電擊般的熱流，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開始升溫。
酆小玖沒有得到回話，眼中立即出現了慌亂，又喚了一聲：「你還在嗎？說話啊。」
「恩，我在你旁邊。」橘抬手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眉間，身體往後退了兩步與她拉開了一步距離，寒風頓時從兩人緊貼著的身體中刮過，瞬間降下了他的體溫，讓他恢復平靜。
酆小玖聽到他回答后，恐慌的心被喜悅替代，忙開口道：「你剛才怎麼沒回我的話，嚇我了一跳。」
「風大，沒有聽到。」
「哦哦，這樣啊。」
「恩，你剛才想說什麼？」橘看著她的臉漫不經心的回她。
酆小玖認真的回道：「剛才有兩個葯田的人從我身旁經過，我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好像說的就是這次軍需訂單的事情，所以我斷定，酆鴻的雲參倉庫一定離葯田不遠。」
「你打算怎麼做？」橘問她。
酆小玖看著他的黑亮眼睛中映過遠方守門人的提燈火光，炯炯發亮，她勾唇斜斜一笑：「今晚的風不錯。」
橘聽后抬頭望了望天，感受著今晚中風，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走吧，我們去找找酆鴻的倉庫。」酆小玖說著貓著身子就開始遊走在葯田周邊。
橘看著酆小玖的背影，突然他對身旁黑暗揮了下手，一個身影憑空出現，恭敬喊道：「橘子哥。」
「去找倉庫。」
「是！」
酆小玖在外圍轉了一大圈后，並沒有發現倉庫的蹤跡，她眼睛慢悠悠的轉到了籬笆內。
橘看著她的飄忽的眼睛，眼皮不安跳了一下：「你想要進去？」
酆小玖聽后給了他一個還是你懂我的眼神：「外面既然沒有，那肯定就是在裡面。」
「你想怎麼進去？」橘問她。
酆小玖低垂眼皮思考了一會兒后，她抬頭問橘：「你說，我能不能憑酆家三小姐的身份進去？」
「有點難，你死了，都知道。」
「那就找個低點的地方翻進去吧。」
「別想了，我剛才觀察過四周圍欄上全部有荊棘，估計你還沒翻過去就血流而亡。」
「要不來個聲東擊西，你在這裡製造點動靜，趁著他們慌亂我溜進去？」
酆小玖話落，突然被人打了腦門，酆小玖面色一愣：「你打我幹嘛？」
「我看看你的腦子都沒有被凍成石頭，這種辦法都能想的出來。」橘說的嫌棄又無奈。
「額……那你說怎麼辦？」
然而她的話剛落下，突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下一秒地轉天旋，眼前的景色飛速從她眼前留下一道尾長的殘影，等她回過神來時，看著眼前寫著倉庫的兩個大字的房子，她整個人陷入了短暫的腦空白。
突然她回過神來，雙掌一拍驚道：「對啊，我怎麼給忘了，你會飛啊！」
橘：「.……」
酆小玖還想說些什麼，突然她的手被橘拉過閃到了房子一側黑暗中，這時從遠方走來一個黑影，燈火的火苗被狂風吹的左右搖曳。
那人來到倉庫門前，打開倉門走了進去。
倉門沒關，橘一個不注意，回過頭時酆小玖已經躡手躡腳的跑到了倉庫門口，身形一閃進去了倉庫中，橘心一跳，趕忙跟上。
倉庫中，那人將油燈從每個麻布袋前照過，嘴中還說著些數字，酆小玖猜想他是在查數量，估計過兩日就要清倉了，怕給軍隊的貨出錯吧。
酆小玖躲到其中的一座架子后，小心觀察著四周，然後她打開了其中一個袋子，湊近聞了聞，這一聞她眼底的沉意更加深重。
這個就是雲參！
酆小玖將袋子給綁好，轉身躲到了黑暗的角落。
那人查完數后，便離開了倉庫，有著微亮光芒的倉庫再次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酆小玖開聲問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為什麼？」
橘走到她身旁，眼睛掃過滿倉庫的雲參：「有些答案會隨著時間慢慢浮出水面，現在，你想要怎麼做？」
酆小玖走過一排又一排的架子，手撫過一袋又一袋的雲參，這種熟悉感，這種久違的觸感，這種久違的雲參葯香，讓她彷彿回到了以前的家中。
以前父親常常帶她去葯田，她喜歡看著雲參從小樹苗長的茁壯，她喜歡聞雲參的味道，有時候她想住在葯田不回家。
父親曾說過，是什麼創造了你現在的輝煌，創造了你的人生，創造了你的幸福感，創造了你所擁有的一切，你都要善待它，不是友人對客人的善待，是家人對家人的善待，因為，你的落魄到成功，陪伴你的都是家人，而雲參，就是我們的家人。
手下撫摸過裝有雲參的麻袋，每一袋都帶有她的留戀，從第一袋到最後一袋，寒冷的空氣乾裂了她的手掌，麻袋的粗糙蹭破她的皮肉，很疼，可她沒有停下。
每走過一袋她就會低喃一聲對不起。
「是你讓花城酆家輝煌，也是你讓花城酆家毀滅，你亦是美好，亦是災難，可我怪不得你，因為你比我悲哀，你的悲哀是你不能張口說話，別人掌控著你的命運，我知道命運被掌控的感覺，那種無助，掙扎，絕望，最後的順從，沒有一刻是為自己而活，這也許就是你們的命運了。」
「當年花城酆家因你們而毀滅，現在，你們會為了玉城酆家而葬送。」
酆小玖停下了腳步，她走到了最後一排的架子最後一袋，落下了尾聲。
橘靜靜的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落寞悲傷的表情，抬手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玖，一個人度過怎樣的一生，事在人為，有些事，強求不得。」
酆小玖緩緩收回自己的手，沉默了兩秒后，她轉頭輕聲問道：「如果我這樣拜託你做了，你會怎麼樣？」
橘一時沒懂她的意思：「什麼怎麼樣？」
「會給你帶來麻煩嗎？」
橘忽然輕笑出聲：「不會的。」
酆小玖有些不信，然後她仰頭透過牆壁高處的窗戶對著外面陰明的天空道：「老天爺，請你睜開眼睛看看清楚，這件事都是我酆小玖一人所為，請你將所有的懲罰對著我來，我無怨無悔！」
語落她在橘無奈的目光下，開口冰冷的說出了一個字：「燒！」
火，肆虐著，黑煙騰騰升，還伴著噼里啪啦的爆裂聲，熊熊烈火燃燒滿天橫流，瘋狂的火浪一個接著一個，張牙舞爪的彷彿想要把天空也吞下去。
「啊！倉庫起火了！來人吶！快滅火！！！快！！！」
無奈風威火猛，潑水成煙，那火舌吐出一丈多遠，舔住就著，烤也難耐，誰敢靠前？那滿園柴垛化作火的巨龍，瘋狂舞蹈，隨著風勢旋轉方向，很快連成一片火海。丈余長的火舌舔在附近的房檐上，又接著燃燒起來，只聽得屋瓦激烈地爆炸，瓦片急雨冰雹般地滿天紛飛，頃刻間砸傷了十幾個人。一片爆響，一片慘號，人們滾滾爬爬逃離火場，再也不敢靠近。
過後，只剩下一片焦土以及一層灰燼。
酆小玖站在山頭，看著下方汪洋火海，火紅的光芒照亮了她充滿著淚光的眼睛，可她在笑，笑的瘋狂，笑的悲傷。
「你知道嗎？這一刻我多麼想要父親看看，想要母親也看看，想要我所有的家人看看。」
「估計，明天得玉城要陷入黑暗中了。」
「估計，明天的酆家要真的瘋了。」
「估計，他的後半生就會在冰冷的牢獄中度過了。」
「不，不夠！我要讓她去陪我父親！」
酆小玖說著對橘伸手指了一個地方，那裡正是酆家種植雲參的天地！
她道：「我要絕的！燒！」
狂風呼嘯，這場大風，好似是上天的助力，火越燒越大，越燒越瘋狂，越燒越無邊無際！
「小玖.……」橘剛開口兩個字，身前的人影轉過了身子，那雙起伏波動的眼睛已經恢復了最初的平靜，她道：「從明天起，你不用再跟著我了，我和你再無任何關係，請你離開我。」
橘眼睛一縮，看著她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