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孤獨的月亮和道路
隨著一道無比閃亮的白光,帝國有史以來最為膽大的刺客范坦,他毀譽參半的一生被徹底終結。不要說是現在對他的評價,即便是後世對他的評價也是有褒有貶,雖然大多數人都認為他是個體恤群眾,勇於抗爭的俠客,但也有一部分人認為他除了主導了一次沒有成功的刺殺,並沒有別的功勞。
不過,現在卡洛斯帝國只有少部分人知道這道白光的存在。這少部分人當中,又只有少部分人知道這道白光的意義,那些肯托的巨頭知道了行動成功的消息都長長呼了一口氣,懸了二十年的心終於放回肚子里。范坦的死亡說明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敢殺教皇的瘋子,更少了一個有意願推翻現有政局的狂人,他們雖然明知道範坦已經不大可能回肯托,但他的死訊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安全的保障。
有人為了這道耀眼的白光而狂喜,自然也有人為了這道白光而感到無比的落寞,就比如此刻已經逃到六公裡外的孤兒里歐。
他現在才知道真正的孤兒是怎樣的,卡洛斯帝國雖然地域廣袤,但再也找不到一個認識他的人了,哪怕是個天天拿他屁股開玩笑的老混蛋。
那道白光無比炫目,但自從那道白光亮起,里歐便沒有眨過眼,以至於他的視界現在還有被灼傷而產生的黑影。雖然那道強光無比耀眼,但他還是不敢或是不願眨一下眼睛,他生怕漏過每一個細節,他害怕因為他分了一下神,便不能看到范坦如同天神附身一般英勇逃過死劫的景象。但令人遺憾的是,哪怕他的眼睛快被灼瞎,他也沒看到那個他期待已久的畫面。
等到白光熄滅良久,里歐才漸漸打消掉自己一時興起的幻想,他的理智無比清楚地告訴他,即便范坦真的是天神降世,也不可能從這毀天滅地的一擊中倖存下來。
里歐忽然覺得這個世界無比的荒謬,一個小時前自己還和范坦一起吃飯,整個波克特村也靜謐美好。而在這一個小時之內,他不僅接受了「范坦是個刺殺教皇的刺客」的事實,自己的心臟也被人刺穿一次,還親自見證了整個波克特村毀滅於一場屠殺當中。
這遠比傳奇小說更為刺激,更刺激的是自己不僅經歷了這一切,還和個沒事人一樣在這裡安靜的看這寂寞的白光,事後還帶著對某個老混蛋的愧疚和懷念,掉著不值錢的眼淚。
他是為某個人的死而掉淚嗎?他是因為對別人的愧疚而掉淚嗎?或許是,但歸結到更為根本更為簡單的原因,他是為了自己而掉淚。范坦的死,莉莉安的死,波克特村的覆滅.……對他來說,直接的影響不過是讓他感到悲傷和孤獨而已。坦誠的說,他是為了自己的悲傷和孤獨而流淚,只不過他悲傷和孤獨的時機恰好和幾個人死亡的時候恰好重合罷了。
他想說服自己是個冷血自私的混球,但熱淚卻盈滿眼眶。於是他只能在兩個極端里折中,承認自己是個自私孤獨又經常容易感情充沛的傻瓜。
他聯想到自己過去在夜裡讀書,整個黑夜裡似乎只有自己一個人了,他以為這已經足夠孤獨了,但其實並不是。
眼下是最孤獨的,只有月亮陪著他,從今往後的漫漫長夜,無論是范坦還是莉莉安都不會在他身邊,只有月亮會一直陪伴他,這於他而言是唯一的慰藉,然而這慰藉卻令他感到更加悲傷。
忽然,他那已經在寒風中變得寒冷的身軀又恢復了一絲暖意,熱血再度迴流進大小血管中,溫暖了每一絲肌肉,每一塊皮膚,每一段神經。溫暖帶來的舒適感和來自心口愈發清晰的疼痛給大腦帶來一種矛盾的快感,里歐的心臟終於恢復了跳動,這真是今晚唯一的驚喜。
他看著自己的胸膛,並且用手撫摸著,胸膛上的豁口已經消失不見,甚至連一絲傷疤都沒有,只有胸口呈噴射狀的血跡告訴他剛剛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幻覺。
血液在心臟的擠壓下源源不斷地輸送進里歐身上每一塊需要血液的地方,頭腦的思路也變得更加清晰,他開始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他開始思考自己從今以後該叫什麼名字,他開始想該到哪去弄一張身份證明,雖然某種名為悲傷的情緒還縈繞在他的心頭,但這種淡淡的傷感已經不能影響他的理性思維。
他一邊開始把自己收拾乾淨,一邊想著這些和他的生命有著極大關聯的問題。他脫下自己被血液浸透的衣服,在寒風中打了個寒顫,然後用這些衣服小心翼翼地清理掉身上的血跡。
雖然那道一刻鐘之前的白光無比閃亮,亮到足以壓過任何夜間光源的光輝,但只有月亮會亮徹整夜,無時無刻不在人間揮灑她的清輝。
月亮慈祥寧靜地注視著人間,自然也會留意到這身世離奇,命運多舛的少年。正如里歐所想的那樣,從始至終,只有月亮會陪伴他度過所有的夜晚。但陪伴是無聲的陪伴,月亮不能給里歐提供任何幫助,甚至一句安慰也無能為力。
里歐幸運地在地上找到了一件破舊的棉衣,這件棉衣雖然破舊,棉花的縫隙里堆滿灰塵,但勝在足夠厚實。雖然賣相遠遠不如里歐的那件獵裝,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套上,這件棉衣似乎有某種魔力,里歐一套上看上去就猥瑣不堪,像個邋遢的乞丐。
里歐把原來衣服夾層里的金幣小心翼翼的拿出來,再小心翼翼地塞到棉衣的口袋裡,望著星空端詳良久,最終還是決定一路向東,去偉大的首都——肯托。
他決定去肯托,雖然這對他的生命安全來說並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但若你和里歐性格相仿,又和里歐一樣經歷了今晚的一切,相信你也不會把個人的生命看得那麼重要。
他雖然不知道今晚是誰主導了這次行動,也不知道誰參加了這次行動,更不知道誰該為此負責,不過從今晚的情況和范坦無意間透露的信息來看,他知道該為此負責的人在肯托。
在年輕的衝動和純粹的信念的影響下,他決定去肯托,去向某些人討債,更為直接地說,是去復仇,也可能是想去尋找那些從未出現在他生命中的珍寶。
無論如何,他開始向東邁步,他一步一步地向東走去,步伐緩慢而又堅定,說好聽些像是個去朝聖的信徒,難聽些是個固執的乞丐。
他邁向自己的新生,在他心中和卡洛斯帝國的秘密檔案中,過去那個由流浪騎士范坦撫養長大的孤兒里歐已經死去,現在他是一個新的人,他現在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乞丐,想去肯托尋找出路。
但他總得有個名字,他思忖良久,決定還叫里歐·鐵手。
一來因為這個實在俗氣得很,里歐是很普遍的名,鐵手是很普遍的姓,里歐·鐵手這個名字不會引人注意;二來是因為某種並沒多大用處的浪漫情懷,可以看做某種對過去的懷念。
一個穿著破舊棉衣的少年,獨自一人走在孤獨的道路上,唯有孤獨的月亮與之相伴,他的背影看起來萬分落寞,就像承載著沉重的過去。
新的里歐·鐵手,就這樣一路向東,走向自己新的人生,一個新的時代,也就此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