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有人在肯托的深夜回憶
其實小乞丐的手法不見得有多精妙,音節轉合也有生澀的地方,但那悠揚的曲調卻和寂靜黑暗的街道十分相宜,與情景交融,倒賦予了這平常的曲子不平常的生命力。
小乞丐低頭謹慎地拉著,似乎手中的手風琴是什麼了不得的珍寶,又似乎在小心地創造什麼藝術品,他完全沉浸其中,連同身影也隱在黑暗中而他似乎對此毫無所知。
巴克爵士眯著眼,他仔細聆聽著在空氣中翩翩起舞的旋律,但他依然在提防著什麼。
巴克爵士既有野心也很有心機,所以雖然這樂曲美妙動聽,眼前這個小乞丐的身體里也沒有任何職業者的氣息,但他依然有所防備。
巴克爵士深知生命才是最寶貴的,最基本的。他為自己規劃的光明前程有一個最基本的前提條件,那就是他得活著。所以在戰場上他雖然作戰勇猛,但也仔細保護著自身周全;他對於死亡也有一種直覺,他隱約覺得這半夜樂曲有一點不對勁。
因為這麼晚了,行人稀少,不該有乞丐還在街上。如果說這個乞丐無家可歸,那麼他也不該還在拉無人欣賞的手風琴。
除非,這個小乞丐在練習自己的琴藝,這雖然說的通,也合情合理,但這項事實的支撐需要多重前提。
高樓再穩健,也沒有站在平地安全。這種需要許多前提的事實就像某種巧合,巴克爵士本能對此有所懷疑,這使他始終沒有完全放鬆,這也是他從戰場上留下來的習慣。
但他提防的倒並非小乞丐本身,因為小乞丐在他眼中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巴克爵士是一名中階戰士,他能感覺到小乞丐身上沒有一絲以太的波動,說明他不是職業者。巴克爵士就算再謹慎也不會認為一個普通人會對他構成威脅,他提防的是那隱藏在黑暗裡的東西。
他看不透黑暗,不知道黑暗後面究竟是埋伏著餓狼還是空無一物,正是這種未知,讓巴克爵士始終綳著一根弦。
巴克爵士是如此在意巷道深處的黑暗,以至於手風琴曲戛然而止的時候,他沒有第一時間意識到。
以至於當小乞丐手中的手風琴掉在地上時,他才意識到黑暗中的確是空無一物。
以至於小乞丐手中的匕首,已經接近他的咽喉時,他才開始愚笨地用手抵擋。
但當巴克爵士反應過來時,小乞丐之前用幾個月苦心經營起的優勢便被巴克爵士那粗糙的巴掌打了個稀爛!一場暗殺在第一擊失敗的時候就變成一場一對一的單挑。
巴克爵士用力拍飛匕首,就像拍飛一隻蒼蠅,粗暴而又霸道,雖然匕首在巴克爵士的手掌上留下一道血口,但這點小傷對巴克爵士而言卻是無關緊要。【零↑九△小↓說△網】
他冷漠著盯著小乞丐,就像一個早已看穿蟊賊伎倆的警察,他的手上還流著鮮血,匕首則被他拍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但他沒有動手也沒有說話,他淡漠著看著小乞丐,眼神如同高高在上的神靈,似乎在給小乞丐求饒的機會。
……
……
小乞丐名字叫里歐·鐵手,過去叫里歐·鐵手,現在也叫里歐·鐵手。
他今天為了一個叫做莉莉安的小女孩而來,他來取巴克爵士的命。
里歐自幼流浪天涯,十幾年的流浪生涯讓他冷漠而又自私,但當一個冷漠的人也有了執念,那麼他將比別人更有耐心。
他已經在肯托潛伏了四個多月,在這四個月間殺死了一小部分劍刃中隊的隊員,但在他看來,巴克爵士是最該死的那一個。
冷漠自私的人往往也足夠冷靜,當他的第一刀被巴克爵士拍飛,他也並沒有驚慌,他也沒有迴避巴克爵士那看不透的目光,他惡狠狠地盯著巴克爵士的眼睛,活像一頭餓狼。
巴克爵士終於忍不住了,他問道,「你是誰?」
里歐沒有回話,他小心謹慎地注意著周圍的情況,似乎唯恐發生什麼變動。
巴克爵士的耐心有限,在他眼中,這是一場蹩腳的暗殺,刺客過於弱小,就算暗殺流程設計得再好,也不能對他構成一絲威脅。
「塔迪亞的刺客?真理會的餘孽?你他媽的說話!」
巴克爵士說出許多可能性,都是些在卡洛斯人人喊打的名詞,也都是與他所在的灰燼之劍有過節的組織。
很快,他想到這個小乞丐不可能是這些組織派過來的,因為這些組織雖然臭名昭著,但他們絕不可能派一個普通的年輕人來刺殺他。
那麼還有什麼可能,街頭上的流氓?那些人不會像這個小乞丐那麼有耐心。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只可能是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
巴克爵士繼續試探道,「你和我……有仇?」
里歐緩緩開口,他盡量不使自己的聲音發抖,「你還記得波克特村嗎?」
巴克爵士還記得波克特村嗎?
他當然記得,他記的太他媽清楚了。
他清晰地記得,那次行動肯托有五位巨頭參與。
他清晰地記得,那次行動中,帝國的精銳部隊扮演著最簡單的清道夫的角色。
他清晰地記得,那次行動中,許多無辜的平民被他們殺死。
他清楚地記得,那次行動中,他親手殺死了一個長得很醜的小女孩。
他還清晰地記得,因為那是個小女孩,所以他還猶豫了一會兒,讓小女孩趁機跑脫;但那個小女孩實在太丑,逃跑的姿勢也很難看,所以他沒猶豫太久,便提劍追了上去,痛快地刺死了她。
這事在他心中不算噩夢,但始終是個疙瘩。因為這件事讓他明白自己並非自己所認為的那樣完美,他看清自己也不過是個為了名利放棄底線的小人。
他為此憤怒,悲傷,痛苦,又充滿遺憾。
然而痛苦大於懺悔,巴克明白如果還有機會,自己還是會這麼做的。不要說那是個長得很醜的小女孩,就算是個很漂亮的小女孩,他也不會為了區區一條賤命和虛無縹緲的道德去違抗軍令。
可是,波克特村的人不是死光了嗎?不是應該一個人都不剩了嗎?不是應該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沒有了嗎?
怎麼會有一個小乞丐,針對他謀劃了一場蹩腳的謀殺,還道出一件埋葬在半年前的秘辛?
巴克爵士借著月光仔細端詳著里歐的臉,里歐那尚顯稚嫩的臉和半年前他看過的一張臉漸漸重合,只是這張臉明顯更加成熟。
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里歐·鐵手?」
「你不是死了嗎?」
「你怎麼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