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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端寧郡主

  有宮女上前收了秦水墨的手書,交與那小太監。張玉若見秦水墨頃刻之間已然寫好,只得強提起筆來賦了一首詩,自己看了看差強人意,無奈只得交了上去。


  一炷香轉眼便到,只有寥寥數人完成了題做。


  「看你寫的飛快,到底寫的啥?我看出這題的人古怪得很!」棘默連沖秦水墨眨眨眼睛。


  秦水墨淡淡一笑,「那不是我寫的。」


  「那是誰寫的?」棘默連俊眉一揚。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秦水墨眼光迷濛,似有氤氳水汽瀰漫在月下的井水,棘默連似窺到了那井後世界的驚鴻一瞥,心中一動。「從前,有個人叫陸遊,他與表妹唐婉結了婚。這兩個人情投意合,夫妻恩愛。但是陸遊的母親擔心陸遊與唐婉沉醉於兩個人的天地中,而影響陸遊的登科進官,以婚後三年未有子為由,逼其與唐婉離婚。陸遊是個大孝子,奉母命如聖旨。臨別時,唐婉送一盆秋海棠給陸遊作紀念,並說這是斷腸紅,陸遊卻說該稱其為相思紅才對呀!今後我將飄流在外,此花仍由你好好養護。十年之後,陸遊回到老家,偶到當地有名的園林沈園去遊玩,誰曾想卻再這裡遇見了昔日戀人唐婉。當唐婉走到陸遊身邊的那一剎間,時光與目光都凝固了,兩人的目光膠著在一起,都感覺得恍惚迷茫,不知是夢是真,眼帘中飽含的不知是情、是怨、是思、是憐。好在一陣恍惚之後,已為他人之妻的唐婉終於提起沉重的腳步,留下深深的一瞥之後走遠了。只留下了陸遊在花園中怔怔發獃。和風襲來,吹醒了沉醉在舊夢中的陸遊,他不由地循著唐婉的身影追尋而去。來到池塘邊柳樹下,遙見唐婉與離婚後所嫁的第二任夫君正在池中水榭上進食。隱隱看見唐婉低首蹙眉,有心無心地伸出玉手紅袖,與夫君淺斟慢飲。這一似曾相識的場景,看得陸遊的心都碎了。昨日情夢,今日痴怨,盡繞心頭感慨萬千。於是提筆在壁上題了千古絕唱的釵頭鳳: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第二年春天,抱著一種莫名的憧憬,唐婉再一次來到沈園,徘徊在曲徑迴廊之間,忽然瞥見陸遊的題詞。反覆吟誦,想起往日二人詩詞唱和的情景不由得淚流滿面心潮起伏,不知不覺中和了一首釵頭鳳,題在陸遊的詞后: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唐婉懷著舊情難忘而又難言的憂傷情愫,不久之後便鬱郁而死。」


  秦水墨自幼聽師父講這故事時,便記得深刻,如今望見那副畫,便覺得畫中女子正如唐婉再遇陸遊時的一般心境。至於陸遊數十年後還為唐婉悲傷落淚,秦水墨卻不願再講,錯已鑄成,香魂已逝,作為男子卻又哀哀怨怨寫幾首隨風而去的酸詩又有何用?

  「奶奶的,管他是長生天還是玉皇大帝,若是我深愛的女子,天塌了也不會放手!」棘默連喝一大口酒,目光如炬,盯著秦水墨空濛悠遠的雙眸。


  秦水墨卻不理他,低頭去用筷子夾案上的荷葉糯米團。


  「你說這詩是千古絕唱?意思是很有名?我也聽了李翰林三年的課,怎麼就沒聽過什麼陸遊唐婉?那個沈園在什麼地方?我們去玩玩好不好?」棘默連又喝一大杯問道。


  「那是戲文里講的,不知真假。」秦水墨聽到棘默連的問題,心中一動,也許自己師門所學諸般種種真的隱秘於世不為人知,回去定要向師父問個明白。


  養心殿內香爐升起陣陣清香,透人心脾。從文華殿收了眾人新作的小太監大大咧咧地將手中的紙卷攤在案上,一面打個哈欠。


  案幾之上,皇帝手捧著一卷文書正在批閱。望見這「小太監」東倒西歪的身形,不禁搖搖頭。


  「瑩月!注意儀容,成何體統!」皇帝雖在訓斥,語氣卻全完沒有了往日的森嚴冷漠,還透出一分絕少有的溫和。


  「哎呀,父皇!我不就是想看看我未來皇嫂們都什麼樣嘛,瞧您批奏摺肩也酸了吧,讓瑩月給您捏捏!」那「小太監」卻正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小女兒,瑩月公主!瑩月烏溜溜的眼珠一轉,臉上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來到皇帝身後,輕輕為皇帝捏起了肩膀。「不過父皇啊,您這幅畫出的題也太難了吧,總共才收回了五份詩稿啊!」


  皇帝向案頭看了一眼,「你哪裡知道,幾年前翰林院新春詩會,我也曾叫紀如海將此畫帶去,也只不過有七人勉強為詩罷了。」


  「那畫只有女子一人是正面,兩名男子皆為背影,又無前因後果,確實不能憑空編故事。」瑩月說著,手上的力度小了下來。


  皇帝哈哈一笑,輕輕拍了拍瑩月的手,「和你紀師傅學了幾年詩詞文章,倒也有些長進!」


  「說不定父皇的難題今日有人做得出也未可知!」瑩月撅著嘴巴說。


  「哦,此話怎講?」皇帝本已累了,聽到瑩月這話,又來了興緻。


  「我看今日那比狀元還好的秦家小姐和狀元張玉若倒寫得都不慢呢!」


  「你紀師傅自愧不如的,是哪個秦家小姐?」


  「好像是歸德將軍家的,我看啊,棘默連對她倒有點意思,不過她長的嘛,平庸了些。」


  皇帝無奈一笑,「瑩月,若不是父皇捨不得你,你倒是也到了出閣的年紀了。」


  「父皇!」瑩月含羞不語。


  「你今日也乏了,回寢宮歇息去吧!」


  瑩月瞥見案上各省各司報來的奏摺還有很多,向皇帝一拜,「父皇,那兒臣走了,您也保重龍體!」


  瑩月公主走後,皇帝喝了杯參茶,緩緩將桌上的五卷詩作逐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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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沒有比這個更好聽的故事,快,再來一個!」文華殿內,棘默連悠悠地說,一張口喝下了今晚的第五壺酒。


  「你當我說書的?賞錢都沒,我憑什麼要講?」秦水墨瞧見棘默連寶石般的眼睛蒙上了三分醉意。


  「等你嫁到了大漠,我們在篝火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再慢慢講,比這個四面不透風的天安城強百倍!」


  「你信不信,再說我是世子妃,我也問寧王要個什麼瓶兒、罐兒的當信物?」


  「你——」棘默連終於閉口。


  那廂,寧王尹南殤打個噴嚏,不知自己被秦水墨做了擋箭牌。


  「聖旨到!」去而復返的劉公公,一揚拂塵,大步而來。


  德妃帶領眾人拜倒。


  「請歸德將軍府秦氏上前接旨!」劉公公高叫。


  「咦,叫你接旨呢,莫不是給你我指婚了!」棘默連小聲嘟囔。


  秦水墨卻無暇跟他鬥嘴,急忙起身,走上前去再跪倒。


  「秦氏燕兒,逸韻高致,舉止嫻雅。先拔得長安雅集頭籌,后解本朝無字畫謎,蕙質蘭心,才堪一表。特封為端寧郡主,欽此!」


  隨著劉公公宣旨完畢,眾人大吃一驚。原來剛才那幅畫就是傳說中難倒了翰林院學士的無字畫謎,聽說那畫謎有二十餘年無人能解,今日竟被秦府的小姐解開了?皇上竟然封她做端寧郡主!聽說這表小姐在秦府地位尷尬,皇上究竟是何用意?


  一時間眾人心內腹議不停。有人想莫不是皇上要重用秦玉德對拜月國用兵?有人想莫不是這秦氏女子竟是皇上的私生女,可長得不像啊?更有人想難怪棘默連對此女青睞有加,原來人家一早就是賜婚的對象,這不封郡主了不是?


  秦水墨坦然謝恩站起,正迎上張玉若兩道目光。秦水墨淡淡一笑,還不認輸嗎?那便繼續!原來自己十年前所聽的故事,竟是專為這無字畫謎而來。師父的苦心經營,千裡布局竟耗了如此多的心力。秦水墨的目光越過樂呵呵的棘默連,越過捉摸不定的尹南殤,越過一臉不甘的張玉若投在西南方,那裡正是天樞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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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儀,詩儀,朕明白了!朕明白了!原來這才是你的心境,你還愛著朕,你還愛著朕!朕錯怪你了,是朕負了你!」窗上人影起了又坐,坐了又起,仿若養心殿的燭火一夜搖晃。


  劉公公徹夜未眠,在殿外守候。他的思緒也彷彿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時的皇上還是個鬱郁不得志的皇子;而那位容貌並不出眾的女子卻偏偏令皇上魂牽夢縈,之後的造化弄人,轉眼間亦是天人永隔二十餘年了。劉公公暗暗向諸神禱告,此番皇上心結的解,自然是好。只是大悲大喜切莫傷了身體,還是該請太醫來瞧一瞧才好。劉公公遠遠瞥見德妃宮裡的宮女青蘿,連忙上前,悄悄說道:「請德妃娘娘寬心,皇上身體無礙,只是近幾日政事繁忙,怕是要宿在養心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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