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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刺客

  額頭上有微涼的觸感,秦水墨緩緩睜開眼,眼前是阿言腫的核桃般的眼睛。


  「夫人!」阿言的聲音抖得厲害。


  秦水墨嘴角一彎苦笑:「怎麼——」她喘口氣繼續道:「我每次——醒來——看見的都是——阿言在哭呢?」


  阿言望著秦水墨淡無血色的臉龐哭道:「夫人——你的手究竟怎麼了?」


  「手?」秦水墨感到指尖從混沌中慢慢有了針刺,那針轉瞬變成了千根萬根,根根順著前臂遊走在自己的全身,腦內又似有什麼東西噼里啪啦響起,眼前便又黑了一黑。


  阿言瞧著秦水墨。秦水墨的臉顫抖地變了形,一雙眼睛又閉上,睫毛閃個不停,額頭上透出細密的汗珠。


  「夫人——你怎麼了——你可不要嚇我呀——來人呀——來人呀——」阿言哭喊著,靜靜的猗蘭軒中卻只有風雨聲。


  「冷——疼——」秦水墨呢喃著。


  「冷?冷?阿言去生火!」阿言猛然醒悟,失血過多的病人要火盆的溫暖,忙衝出屋子。


  一陣涼風通過半掩著的門「砰!」地一聲吹開了虛掩的窗子。


  秦水墨遊離的神識慢慢又在疼痛中聚攏起來,她睜開眼,望著窗外烏黑的天空。


  剎那之間一道閃電,猶如劈開大地!透過窗戶,院中高大的梨樹上似乎有個黑影。那黑影轉瞬間越來越大,輕飄飄地從窗戶進來落在面前。


  那黑影渾身烏黑,烏黑的臉,銅鈴般的眼,血紅的口,就在自己的眼前!

  秦水墨笑笑心想:「這世間果然有鬼的,看他要帶自己奈何橋去呢。」


  那鬼卻半天不動,怔怔對著她。一滴水從那鬼臉上慢慢流下又落到地上。


  秦水墨心想:「鬼也被雨淋濕了,雨真大!瞧,又是一滴呢!」這一滴卻是從那血紅的眼睛後面慢慢滲出來的!


  一隻手托在鬼的下巴上一掀,那烏黑的臉,銅鈴般的眼,血紅的口便落在地上。


  一張清秀無倫的臉,一張滿是淚水的臉又出現在了那「鬼」的身上。


  「丹青來遲了——!」


  「丹青?」秦水墨定定看著那張臉,心中一個聲音在說:「你記得嗎?記得嗎?」另一個聲音在回答:「我怎麼會不記得?怎麼會?」


  「算了,管它記得不記得。」秦水墨心想:「這張臉就像在自己心裡畫了千百遍一樣,那眉毛,那下巴,無一處不熟悉,無一處不妥帖。只是,這張臉不該哭,這麼俊的臉哭著,莫名地令人心痛。」


  秦水墨顫顫巍巍地抬起自己的手觸上那張精美絕倫的臉,鑽心地痛卻令自己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哎呀——」忍不住地痛,叫出來似乎便能好些似的。


  門外阿言聽見動靜,忙進來。


  丹青手一揚,阿言便順著門框溜下去。


  秦水墨忙要說話,兩根溫潤的手指便貼在她的唇上。剛才痛的跌落的手卻落在丹青手裡。「她沒事!」丹青啞著嗓子說。


  他解開一層又一層透血的棉布,看那幹了又濕,濕了又乾的層層血跡,那一層層剝的像是自己的心。他看一眼便在心裡罵自己一句,棉布剝完,罵了自己千萬句卻不敢再看。他的眼中像要噴出火來,那火會將人焚燒千遍,粉碎成灰!


  他定定神,將一粒綠色丹藥輕輕塞入她口中,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瓶子將裡面黑色的藥膏柔柔地塗在她的手指上。


  淡淡藥草香從她口齒間漫開,她笑了,她知道他怕她苦,這葯裡面還放著蜜糖呢。指尖上漸漸不痛了,絲絲涼意透上來,身子也麻木起來。


  他知道她不痛了,手下快若閃電,將所有變形的關節,破碎的指骨全部恢復原狀!「二十九處!」他暗暗記下所有傷痕。他將她的手用特製絲絹包好,一月後這雙手便可再撫琴了。


  他抬起頭,眼中比剛才的鬼面具還要紅!

  他說:「我帶你走——」


  她想說「好呀,」卻看到他不解的眼神,原來她竟搖了搖頭。


  「丹青要殺人——」他一字一頓地說。


  「該殺!」她又笑笑,她的丹青永遠懂她。


  他還未動,風已動。


  漫天的雨竟然停住了,只剩風,攜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撲面而來!


  他卻在此刻動了。優雅地戴上鬼臉面具,猶如盈盈蝴蝶,輕巧地穿過那些在空中紋絲不動的雨滴,腳步從容地邁出了門檻,才將滿身怒火化作一道銀白的劍衝天而去!


  銀光一閃,一件重物落在院中!那是一具屍體,雙目圓睜,滿是不可思議。這屍體,生前從無敗績,此刻他眼中只能看到漫天傾斜的雨,他發出的致命一擊竟被敵人看都不看地捨棄在一旁,根本不用理會。他死前最後一個動作便是扣動了袖中的機括。


  漫天雨幕里,一道金光直射天際。


  「金吾衛?」望著那道金光,秦水墨的腦海中記起。


  這便是皇上身邊傳聞中無孔不入,如影隨形的金吾衛。傳聞中,他們都是從無敗績萬中選一的好手,傳聞中只要被他們盯上那便已經死了。秦水墨想叫丹青快走。


  院子里又落下一個身影。金吾衛如影隨形,如蛆附骨,每次任務兩人同行,從無失敗。秦水墨心中焦急。


  「好身手!」那人瞅瞅腳下的屍體。


  「你——死——」丹青嗓音沙啞,他胸中的怒火不僅沒有平息,反而燒的他難受,他迫不及待地想殺人。


  「金吾衛盯上的人,你已是死人。你武功雖高,我卻撐得下十招!」那人冷笑著說。話音未斷,金光再起!那人已是向丹青發起攻擊!


  是的,十招足以。十招后其他的金吾衛將會被剛才示險的金光召集而來。無論你武功多高,五名金吾衛的手下,你也絕無活路。


  叮叮——兩聲兵刃相交之聲,那金吾衛身影又落在院中,腳步踉蹌,顯然受了不輕的傷。他卻大笑一聲仰身再上!

  夜色中丹青卻化作一道閃電,貼著屋檐疾馳而去!閃電卻被一道金光死死咬住,飛星逐月一般都瞬間不見。


  丹青走前眼中的目光秦水墨明白。他叫她等他,等他擺脫了金吾衛就回來接她。外面漆黑,但秦水墨卻明明白白看清了那目光。於是,她不急。藥丸發揮作用,她昏昏欲睡,渾身麻木,只是一雙眼睛仍睜得大大的,瞅著院子。她想,剛才丹青要帶她走時,她為什麼搖頭呢,她的身體一刻也不要在這裡呀!


  院門被推開,一把青油紙傘緩緩進來。紙傘在院中屍體處停了一下,便又緩緩走上台階,步入廳內。油紙傘合住,立在門框上,旁邊是熟睡的阿言。


  暗紅羅袍上的銀線彼岸花便在她眼前緩緩展開來。


  「唉——」她似乎聽到一聲嘆息,嘆什麼呢?這結果他不是早都知道?腦中昏昏欲睡,四肢仍是麻木。


  她覺得自己身體晃了晃,便已躺在他的臂灣。


  油紙傘又撐開,撐開在他們的頭頂。


  口鼻中滿是荼蕪香氣,她的臉緊緊貼著他的胸膛,耳畔滿是他的心跳聲。


  雨水打在油紙傘上,滴滴答答分外好聽!

  她想,他的心跳的亂呢。亂的比雨打在傘上還亂,這裡面有悔呀,有恨呀,是不是還能有點愛呢?


  她終於想明白了,她剛才為什麼對丹青搖頭。


  她的身體要走呀,她的一顆心卻突突地跳在他的胸腔里。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她想,這句子說得真好。這傘便是一朵佛前的彼岸花,移動在茫茫的黑夜裡,不管去哪兒,這是他們兩個的小世界,跳著亂亂心跳的小世界。身上的藥效讓她動彈不得,她暗想不如讓這一刻永恆,那便——死在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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