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幸

  觀若沒有再問下去,而是轉過身,繼續飛快的往前跑,彷彿根本就沒有聽見藺姑娘的那句話。雨越下越大,砸在她的衣上,發上,又穿過它們,停留在她的肌膚上。

  明明是夏日,卻有徹骨的冷。

  她一點也不想知道藺昭容是因何而死的,她想要逃開藺姑娘即將說出口的那些話。觀若一直都沒有回頭去看,她好像連回頭看一看的勇氣都沒有。

  等她停留在自己所住的營帳之前的時候,才發覺藺姑娘一路都跟著她,沉默著站在她身後。

  營帳里是呂婕妤和那個新生的孩子,營帳外是一個剛剛失去了姐姐,失去了在這裡唯一的依靠的柔弱女子,說不清誰更絕望。

  「我姐姐……」藺姑娘才說了三個字,便已經被她將要說下去的那些事實擊垮,緊緊的攥著手裡的木盆。

  觀若靜靜的看著她,不知道將要墜落下去的,是她手裡於她而言過於沉重的木盆,還是她惶惑無依的那顆心。

  「我姐姐她……她……之前見過你,對不對?你們說了什麼?」

  藺姑娘有意繞過了那個字,彷彿再提一提,便會用盡她全身的力氣。

  可藺昭容昨夜曾同她說過什麼呢?說她嫉妒著穎妃,嫉妒她被當權之人侮辱,也嫉妒她今日被人看中,有了一個侍奉仇敵的機會。這些話說出口,對她自己根本也是一種羞辱。

  沒有一句話值得在此刻和她的妹妹提一提。觀若想要開口,卻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藺姑娘顯然是會錯了意,她鬆了攥著木盆的手,任由它落到了地上。木盆太重,激起的一片水花,是觀若拚命想要躲開的。而木盆落地的聲響,令營帳之中也響起了如同小貓初生的微弱哭聲,是呂婕妤的那個孩子。

  下一刻藺姑娘便攥住了她的手臂,如同方才攥著那個木盆。木盆不會呼痛,她卻會感覺到痛。

  「求求你告訴我……我只是想知道我姐姐在那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想再知道她的一點事,什麼事都可以……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在這樣的情境之下,藺姑娘的力氣很大,加諸在觀若身上,是她最害怕的力量。

  她拚命的想掙開,越努力卻越是掙不開,像是昭台宮的那條白綾,像是昨夜晏既拖著她往李玄耀的營帳走的那隻手。

  藺姑娘始終都不肯鬆開手,觀若在心中無聲的尖叫起來,不知道怎樣才能擺脫眼前的困境。

  「這是在做什麼!拉拉扯扯的,活計做不完,居然還敢丟在地上!」

  傅嬤嬤不知道何時趕了過來,觀若才想起來方才下雨混亂,她們還並沒有將已經清洗好的衣物分開,交還給她。

  傅嬤嬤越走越近,揚手便給了藺姑娘一個耳光。

  她尚未長成,身量比觀若還要小,傅嬤嬤是做慣了下人的,專門對付她們這些女俘,手勁自然非比尋常。藺姑娘一下子沒站穩,卻仍不忘了拉扯觀若,兩個人一起摔了下去。

  觀若手中的木盆也被摜在了地上,晏既的披風放在最上層,從盆中摔了出來。還有那支箭頭落地的清脆聲響,險險沒有露出形跡來,一下子把觀若又拉回了現實。

  若是箭頭暴露,私藏兇器,她是解釋不清楚的,而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會成為利箭,將她置於死地。

  傅嬤嬤顯然也發覺了這聲響有異,狐疑的走過來,想要掀開披風看一看。

  觀若連忙把那披風拾了起來,連帶著箭頭一起。藺姑娘仍然坐在地上,捂著已然高高腫起的臉,目光茫然。

  「這是將軍的披風,妾已然清洗過,卻又無意間摔落於地,是妾的不是。既然如今已經雨停,妾這便去溪邊重新浣衣。」

  傅嬤嬤見她又提到了晏既,兼且如此乖覺,也就消了心中的疑慮,傲慢道:「既是如此,快去快回。耽誤了將軍的事,你有幾個腦袋能賠得起。」

  觀若的態度便更恭敬了,「是,妾這便去。」

  或許是觀若的態度取悅了她,傅嬤嬤沒有再為難觀若,只是又毫不留情的踢了仍然跌坐在地的藺姑娘一腳,「你,把衣服都撿起來,跟著她一起去重新洗一遍。」

  藺姑娘抬起頭看了觀若一眼,目光中已經沒有方才的善意與祈求,轉而變成了觀若在梁宮中最熟悉的恨意。

  她沒有再理會她,先一步轉身踏上了今日已然走過一遍的路。

  才下過雨,路上還好,林間小路卻變得更是泥濘不堪了。觀若抱著沉重的木盆本就難行,方才摔倒,腳踝也有隱隱的疼痛,此時更是小心翼翼。

  一路上藺姑娘都沒有再同她搭話,若不是身後有人行走的聲音,觀若幾乎要以為這林子之中只有她一個人了。

  不是她一個人,這裡也只有她們兩個人。

  觀若不著痕迹的觀察了四周,下過雨,浣衣的女俘都被趕回了營地,原本值守在溪邊的士兵與嬤嬤們也已經不在這裡了。

  這裡平日應該的確沒有什麼人會來,四周林木蔥翠,一些在梁宮中生長的很矮小的植物,在這裡都可以肆意的長比觀若更高。

  這裡比她生活過的雲蔚山還要荒涼,人活動的痕迹都是這幾日留下的,也幾乎就只有一條能走的路。

  茂密的林木之中,誰也說不清是危險更多,還是機會更多。但觀若是知道的,這裡一定不會比在軍營之中作為俘虜生活更為危險。

  今日或許是一個好機會。

  「我姐姐昨夜是被三個士兵拖走的。」藺姑娘的聲音在林間突兀的響起來,「她聽聞你被叫到了前頭去,心中不忿,所以跑了出去。」

  觀若停下了腳步。

  她才想起來,藺昭容,今日她或許也是見過的。梁宮中金尊玉貴,珠翠環繞,到了這裡,不過就是薄被一床,怨魂一縷。

  所以今日晏既會來,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可是他又能改變什麼呢,她並不覺得李玄耀會聽他的話,不再讓那些悲慘的命運一夜一夜的降臨到她們這些俘虜身上。他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某種程度上仍然保證了他們這些特權之人的利益罷了。

  同樣是不情願,和他們一起,就一定比普通的兵士更高貴一些么?

  「我不想再問你她和你說過什麼了,她若是見過你,要同你說的話,她大約已經說給我聽過。」

  「我姐姐說你是災星,你給太多的人帶來了不幸,看來她並沒有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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