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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正文番外(一)

  伏珺走到晏既營帳中的時候,帳中一豆昏黃燈火。

  少年坐在案幾之後,身姿筆直,執著筆,有半日都沒有落下去。

  因為疲憊,她倚靠在桌旁,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

  這些天以來,他們都是在太累了。伏珺放空了自己,很快想起他們從前在長安,狩獵歸來的時候。

  若是在從前的鳳藻宮裡,皇後娘娘看到她這樣,大概要笑著斥她一句站沒有站相。

  而往往這時候晏既的站姿會是比她更差勁的,他比她要懶的多,每次狩獵回來,他身上沾滿了塵土,不能躺到床榻上去,有時候甚至會幹脆躺在地上。

  將鳳藻宮中的錦毯,當作山林中的落葉堆,供他翻滾。

  她就可以笑著指著晏既,在沒有旁人的時候同娘娘撒嬌,指著晏既的模樣叫娘娘看,將禍水動引,讓她去責備他。

  可是娘娘已經不在了,她只在她的記憶里。

  今日的晏既也並沒有任何可以指責之處,他實在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做的很好。

  除了這一件。

  議完了明日之事,嘉盛、風馳還有眉瑾都是剛剛離開的,只有她去而復返。

  她想等著他回過神來,重新落筆,或是發覺她回到了他賬中的時候再朝著他走過去。

  但是她想,只怕她等到半夜,他都不會回過神來了。

  於是她朝著他走過去,伸手抽走了他的筆,「明之,夜已經深了,你該休息了。」

  那筆上蘸飽了墨,從他手中抽出來,在他手心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墨痕。也有星星點點的墨汁滴在了他面前空白的信紙上。

  他只是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心,並沒有什麼反應。

  伏珺在心裡嘆了口氣,將他的筆放在了一旁,「你是要給李夫人寫信么?反正也還沒有寫什麼,信紙已然臟污,便換一張吧。」

  「把這封信寫完,你就該休息了。」

  晏既的目光,從自己的手心,轉到那張信紙上,「我還什麼都沒有寫么?我還以為,我已經都寫完了。」

  他將那張紙團成了一團,隨手放到了一旁。重新取了一張信紙出來,麻木地將信紙展平。

  伏珺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重新拿起筆,又開始重複方才的模樣。

  她心裡忍不住有些煩躁起來,繞到了案幾之後,想要將晏既拉起來。

  「晏明之,從這場仗開始,你已經兩天兩夜沒有休息了。你不要寫了,你現在就起來,給我到床榻上去休息!」

  她的力氣畢竟太小,晏既坐在椅上,幾乎紋絲不動。

  伏珺用盡了力氣,他也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於是她抓起了他案幾之前的那朵芍藥宮花,將它扔在了地上。

  它已經不是白色的了。染過鮮血,再如何洗刷,也沒法讓它變成原來的模樣。

  看著這朵花被她扔在了地上,晏既霍然站了起來。

  他沒有和伏珺爭辯什麼,只是快步從案幾后繞出來,將這朵宮花撿了起來。拍去了上面的塵土,珍而重之地握在手中。

  這是他唯一能夠觸碰到的東西。

  伏珺也很快從案幾之後走到了晏既面前。

  她分明比晏既要弱小的多,卻一把揪住了晏既的衣領,推著他抵到了案幾之上,「晏明之,你醒一醒!你現在必須要去休息。」

  晏既任由伏珺推搡著,短暫地閉了眼睛,淚水順著他的面頰,滴落在地上。

  他的心如浮萍,被人攪地散了,很快又隨流水匯聚在一起。

  「我不需要休息,我還有公文沒有處理完。」

  王氏和鍾氏想將這場戰役壓在河東與三川交界之處來打,而後一步一步逼近安邑,可是他不會給他們這樣的機會的。

  王氏和鍾氏的軍隊一路戰一路退,最後的一場戰役,會是在洛陽城裡。

  王氏守城,他率領晏氏的士兵攻城。

  「很快便會是我們和王氏的決戰,卻只不過是和鍾氏在承平十二年之後的第一次交鋒,我是不會輸的。」

  他的神情令她覺得心碎,她的眼眶紅起來,反而更加用力地揪住了他的衣領。

  「晏明之,你現在就去休息。你身後有數萬晏氏的士兵,有數萬萬渴望戰爭止息的百姓,你不能倒下!」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不能去休息的。晏既捉住了伏珺的手腕,迫著她放開了手。

  他同她四目相對,「我不會倒下的。」

  他有太多不允許自己倒下的理由,在這些理由面前,沒有人能擊垮他。

  晏既躲開了伏珺的手,重新坐回了案幾之後,他打發她走。

  「琢石,這幾日我沒有休息,你也同樣沒有休息,你該回去了。」

  伏珺乾脆搬了一張椅子過來,就坐在晏既身旁,她同樣拿起了公文與放在一旁的筆,一面看,一面開始做起了記錄。

  她和他同樣固執,「你若是不休息,我也不會休息的。這麼多的的公文,只怕你要帶到戰場上去看。」

  她可以幫他做一些記錄,剔除一些根本就不重要的消息。

  但這還只是第一本,「殷姑娘此時……和裴靈獻在一起?」

  晏既將他剛剛批閱完的一本公文放在了一旁,很快面無表情的取來了下一本。

  看起來他已經看過這些了。

  他熬的太久,眼睛原本就已經遍布紅血絲,就是再紅一些,也不會被人發覺的。

  「父親要讓晏暾之來接管河東,我已經回函拒絕了。他不會就這樣放棄,萬麗稚也會一直給他吹枕邊風的。」

  「嘉盛和風馳都不是適合守城的人選,琢石,我身邊只有你了。」

  她想勸他不要再記掛殷觀若,而他迴避了這個話題。

  他們是那麼多年的朋友了,她不會不懂得他的話術,他的心意。

  「我可以回安邑城替你守住河東,但是你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

  他是她所珍視的家人,她也還有另一個家人,在等著他們去解救,「公主還在薛郡等著你,不會回來的人,永遠都不會回你身邊來是。」

  承平十二年的時候他們是彼此錯過,可到如今,是自己選擇分開的。

  她到此刻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選擇分開,沒有人願意同她解釋。

  她不相信是晏既做錯了事,可是到最後連見她一面都不敢的人,卻也是晏既。

  他還是不想要她勸他,有這樣的時間,可以做更多有意義的事,「琢石,你上次為裴靈獻所傷,今日可覺得好些了?」

  晏既說著關切她的話,可是連抬起頭來望她一眼都不敢。仍舊是忙忙碌碌,翻閱著手中的公文。

  伏珺下意識地望了她的肩頭一眼,想起了發冠落下,她的長發飛舞在空中的時候。

  她知道裴俶已經發覺她是女子了,所以才在最後的關頭收起了他的劍,只給她留下了一些皮外傷而已。

  可於她而言,這是羞辱。

  她這麼多年的努力,都是為了證明她並不比任何一個男子差,可是她的對手,卻在最關鍵的時刻,因為發覺她是女子而輕輕放過了她。

  她每想起來一次,不覺得慶幸,只覺得對裴俶的恨意又更深了一層。

  她望著晏既,「明之,那你呢?殷觀若離開你的那一日你為裴俶的手下重傷,這幾日又日日都在前線,你呢,你覺得如何?」

  那一日她的確是從李媛翊那裡得到的消息,而後被正在給昏迷的晏既治傷的吳先生攔下,得了那些葯,便匆忙出城了。

  她走的時候晏既尚在昏迷,為裴俶所傷,倒在路邊的時候,卻又遇見了晏既。

  他手裡拿著那朵已被染成鮮紅色的芍藥花,她知道他是去見了殷觀若。

  從安邑城外回來,他又昏迷了一日,而後戰役一場又一場,再沒有時間能留給他的傷口慢慢癒合了。

  晏既又看完了一本公文,將它堆到了一旁,「要建立一個統一的國家,需要千千萬人的犧牲。我不過是其中一個,流一些血又何妨?」

  「拿命去搏是為了活下來,不是為了抒發你心裡的那些痛苦。」

  她見過晏既在戰場上的樣子,作為一個將軍,他永遠站在他的士兵身前,做他們的旗幟,做他們的信仰。

  可是他畢竟不是一面旗幟,可以永遠地釘在他的敵人心裡。他是血肉之軀,是會倒在風霜刀劍之下的。

  伏珺站起來,從身後抱住了晏既。

  她的淚落在他的肩上的鎧甲上,「阿翙不在了,娘娘也不在了,公主還在薛郡,在高熠身邊。明之,我只有你了。」

  她所有的家人,只有他了。

  有更多的淚落在紙面上,洇開了上面的文字。

  一面是心愛之人,一面是兵臨城下,「這身鎧甲太重了。」

  重有千鈞,讓他面前的世事,永遠都無法兩全。

  晏既睜開了眼睛,嘆息藏在了心裡。

  「我要去休息了,或許天明之後,便會有一場硬仗要打。」

  伏珺慢慢地鬆開了手,她的語氣堅定,「我要在這裡看著你,直到你睡著了,我才會離開。」

  晏既沒有回答她,他站起來,將自己的鎧甲解下來,放在了一旁。

  隨意收拾了片刻,便躺在了床榻上。伏珺吹熄了燭火。

  只需要等待片刻,他們便又能夠看清彼此了。晏既是閉著眼睛的。

  「我常常夢到我們還在鳳藻宮裡的時候。偏殿那樣大,偏殿里的床榻好像也是那樣大。」

  「夏日的時候我們三個被漪雲姑姑捉回來,按在床榻上午休,並肩躺在一起。我和阿翙都嫌熱,不肯躺在中間,每一次都是你被我們兩個夾在中間。」

  「夏日的風明明是很炎熱的,經過了殿中的冰山,吹到我身上,是很清涼的。枕上的薄荷香氣是姑姑喜歡的,我後來才發覺,原來也是她喜歡的。」

  在雲蔚山的時候就發覺了。

  那時候她常常在枕上做昭台宮裡的噩夢,他安慰完她之後再入睡,想起來的便是他在鳳藻宮中度過的童年。

  已經是十月下旬了,早已經不是需要用冰山的時候了。

  就像是他口中的這個「她」,同樣是不合時宜的。

  伏珺略過了他的話。

  「等打贏了三川之戰,我便要回安邑去了。我有許多年沒有見過暾之了,不知道他如今的脾氣性格,又是如何。」

  晏既安靜了片刻,「暾之聽父親的話,聽兄長的話——他自己的親兄長。」

  就像前生,他將要落下懸崖的時候暾之還曾經伸出手要拉他一把,可是晏晰之過來了,他沒有給他活路。

  「李玄耀還在河東,如今一心想要穩住天水趙氏,不會有心力來干涉你的。你代表的是我,高世如也知道應該怎麼做,只有暾之一個人,他做不了什麼。」

  「只是他們一定會用你的身份來攻訐你,試圖將你從河東排擠出來。」

  他分明也是晏徊的親生兒子,他卻一步一步,要將他得到的所有都奪走。

  他的兩個兒子想要的東西該讓他們自己來拿,前生他已經讓過一次,今生他是不會再拱手相讓的。

  「琢石,這一次我欠了你。」

  伏珺一面落淚,一面笑起來,「你在說什麼傻話?梁宮城破的那一日我沒有能夠等到你,我以為我們今生不會再相見了。」

  畢竟在那時候,她是打算要利用郭閩助她回到南虞去的。她總是要回去的,不管她能不能討還他們所欠她的東西。

  「可是我們後來還是又相逢了,便是天意要我們互幫互助。等來日你做了梁朝之主,你也要幫我,再回南虞去。」

  她看見晏既輕輕點了點頭,而後再沒有聲響,他已經沉沉睡去了。

  她很想嘲笑他,一個兩天兩夜都沒有休息的人,又一個夜晚降臨,怎麼會不需要休息呢?

  可是她其實也明白他心中的苦痛,因為在她有一日猛然發覺她對她心中那個人心意的時候,一瞬間心如刀絞,再站立不住,直直地從台階上滾落了下來。

  可是她這樣的疼,也根本及不上他離世那一日他身上心裡的疼。

  她知道的,因為她是親眼看著他從城樓上墜下來的。她連走到他身邊去的資格都沒有,只能捂住自己的嘴,不發出一點聲音來。

  從此以後哪怕她只是驟然看見了樹葉在她眼前落下,也會忍不住在一瞬間心驚起來。

  死別比生離更痛,誰都沒有資格說她不懂得這種滋味。

  伏珺站起來,望見了牆角的一壇美酒。

  「或許天明之後就有一場硬仗,那麼明之,勝利之時再相逢。」

  她無聲地和他道了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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