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章 鴻門赴宴(3)
我笑出了聲,“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單是你們這樣來請我說話我便有了把握不至於全聽你們的,”我頓住緩緩道,“況,我又怎會助你們去對付陸景候?”
我見到陸公子一雙含春的眸裏緩緩綻出了笑意,卻似水心波紋一點,隨即又恢複了平靜。
阿玄一時說不出話,那位陸公子也隻是盯得我愈發心裏膽寒起來。
隻因他笑的一臉甜膩,看過來的視線我躲也躲不開。
我別過眼去看阿玄,“陸景候他人呢?”
“自然不在此處,”竟是一直笑吟吟的陸公子開了口,他將酒杯舉在耳邊輕輕晃了晃,閉眼輕笑道,“先問得這麽清楚作甚,總不至於害了你。”
我笑:“這可未必。”
阿玄麵上一冷,眸裏寒芒閃過,我道,“做生意還講究個明碼標價呢,你如今不將價格談好,到時候還怎麽結賬。”
陸公子笑著沒說話,阿玄起身道,“陸景候都是要拿你來與我們講條件了,你還如此護著他?”
我麵不改色道,“我講我的,他講他的,你們按章辦事便好。”
阿玄道,“你就不想知道他是什麽打算?”
我被茶水嗆著咳了一聲,陸公子打斷阿玄還要說下去的架勢,“總要留點念想,將底全部托給別人是什麽道理。”
他此刻話裏隱隱沒了笑意,似有些責怪阿玄全盤托出,我笑而不語,端看他們如何內訌起來才叫精彩。
菜陸陸續續在被一些仆從端上來,全都是小廝,見不到一個丫鬟奴婢,我看阿玄冥冥中有些自得之色,笑道,“原來玄小姐是這樣的口味。”
也不知她有無聽出這畫外之音,倒是陸公子刷地將折扇一收,揚聲笑出聲道,“蘇姑娘好生風趣,”他頓了頓,“這些都是江南菜係的名肴,我們的口味都是這般了,蘇姑娘可要嚐點?”
我低頭往麵前長桌上看去,竟是有一道八寶鴨。
我愣了愣,驀地抬首往陸公子麵上看去,他有一抹神色未來得及收斂,正是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心裏終是一塊大石落了地。踏踏實實方方正正。
什麽陸公子陸景候,虛虛實實走了一遭,也還是千手觀音一麵相。
我抬頭望向阿玄,她隻是注意在提防我,見我抬了眼也不轉開目光,直直盯著,我又是笑,“玄小姐,您這樣看著我,莫不是我又做了什麽不該當的事情惹您疑心了?”
她不言語,鼓足了氣力將眼睛瞪圓了,我歎道,“罷,您喜歡的那些個我都不愛,這總得了吧?您安心吃飯,這都把奴婢省了直接上小廝,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我這話終是說中了實處,她哼了一聲,顯然是不屑於與我開口。
這菜肴另外還有許多,我一人吃不完,便道,“老田還在船艙之中守著,待會我可否帶點回去給他?”
阿玄道,“不可以。”陸公子道,“可以。”竟是異口同聲卻不同詞。
我道,“這並不是什麽有礙禮儀德行的事情,總歸是吃不完,還不如現在趁沒動筷給老田包上一些。”
阿玄有些冷笑,“拿了我的東西送人,你倒是會算計。”
她眸間冷冷與我對視,我不看她便是了。
“日後你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這倒誰也不欠誰,”我懶得與她廢話,徑直自己拿了一個空碗將各數菜肴都與老田裝了,又怕他不飽,朝旁邊小廝悄聲道,“與我再拿個空碗來。”
那袖手垂頭候著的小廝有些為難,我看著陸公子笑得別有深意,“還不如陸景候府上的阿其機靈呢。”
阿玄臉色不好看,許是怪我與陸公子說話太多,站起身來道,“你有什麽要說的便找我商量。”
我笑了笑,“你將這陸公子身邊的女子一個不留,就不怕他悶得慌?”
她麵色些微泛青,“那些庸脂俗粉配不上他。”
我道,“可知玄小姐是國色天香之流了。”
她憤然道,“我說不過你,你再這樣牙尖嘴利,隻當心我就地把你辦了!”
我“哦”了一聲,“你倒是在陸景候身邊學了不少嚇人的本事,隻是這位陸公子,你找他來到底是來撐個場麵,還是虛張聲勢的時候他在旁邊笑笑便滅了你威風。”
阿玄朝他瞋目看去,他果然又是在笑,眉眼亮晶晶地彎著,似一梢月牙。
她轉麵朝我看來,“你既是如此觸怒我,我也不管以後與陸景候如何談條件了,留你一日便是禍害,先拿了你性命再說。”
她抽出腰間的軟鞭霍地向我擊來,我胸有成竹地坐著不動,閉眼時果真聽到那鞭子在空中遇阻折回去的聲音,我料到阿玄會驚惶失措大叫一聲,“陸郎,你為何?”
她也的確是大叫了一聲,不過不是如此說,她喊的是,“陸景候,我早知是你裝作了他的樣子來與我私相授受,卻一直不甘心不願去信,你且說,他人在哪?”
可見真真是命運無常得緊。
我方才問她陸景候在哪,她現下問他陸郎在哪,陸景候緩緩站起來,再未露出半分笑意,“烏合之眾就憑一副皮相便想瞞過族中長老,今日若不是你出手要傷蘇蘇,我隻怕還要忍著,與你一直做戲到江南昆州。”
方才陸景候拿了那酒杯擲來,被阿玄的軟鞭甩了個粉碎,此時他悠悠踱步至阿玄身前,一雙皂靴碾過無數的瓷渣碎屑,我見他高大身形擋在我麵前,莫名便安下心來。
阿玄的聲音換作了一幅淒淒慘慘,“你便念在我這些年對陸家的生意出力的份上,與我將他殺了埋在一處罷。”
陸景候此時聲音早不似他裝作他堂兄那般蕩漾了,他負手便對阿玄沉聲斥道,“可知你是鬼迷了心竅!妄想用販賣女子的手段毀我陸景候的名聲,又從中中飽私囊為你們日後舉事提供方便,也不知這一石二鳥的好計策,是你還是他那蠢材想出來的。”
阿玄尖聲道,“他好歹是你堂兄,你為何如此瞧不起他,他不過是比你輕浮了些不學無術了些,可總比你這冰塊一樣的人好上百倍千倍。”
陸景候嘲嗤一笑,“好?他隻知將心思放在脂粉事上,半分男兒的擔當也無。你也知道他輕浮他不學無術,倒還是瞎了眼去看上他?”
阿玄頹然坐了下去,“我從前隻想安安分分準備著做你陸家少奶奶,可你總是不拿正眼看我,去上京後竟又將我當作粗使丫頭來看……”
她頓了半晌,言語中卻突然現出了幾分繾綣之意,“可你知道不知道,在我去上京的前一年,也正是那個落雨初歇的午後,我遇見了他。”
從此命盤翻轉,不知是善果或是業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