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章 阿留被劫(1)
我有些想陸景候。
雖然他為了兵馬選了李見微,我也沒法怪他。
世人總要往高處走,正如水愛順著低處流,他要反,也正需要李見微適時的幫助,得了兵符又有美人,世間沒有哪個男人會比他更快意了。
先前隻是怨他舍我,而今想來,我這個走哪裏禍事便出哪裏的人,還不如怪自己的命不好罷了。
我在屋外靜靜站著,透過窗格看裏麵白術忙碌的身影隱隱約約像籠了一層白霧,阿留憋著氣不敢出聲,孩童的身體溫軟馨香,我擁著他讓他歇在我肩上,也不覺得累。
屋裏有陣藥香傳來,瓶罐相碰的輕響過後,白術從裏屋抹著汗笑著走出來,“沒事了,他方才醒來說要見見你。”
我愣愣地還在看她,總覺得像是我的魂魄已經脫離這具軀殼之外,站於我對麵在對我眉目顧盼地巧笑,她輕笑了一聲,“蘇蘇,怎麽了?”
直到她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才恍恍惚惚回了神,才知曉她不是我的影子,是另外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是白術,是長得像蘇木雪的白術而已。
阿留拿手輕輕碰了我的臉,小聲道,“蘇蘇娘親,我和白術姨母去睡,義父還等著和你說話呢。”
我怔然了去看他,白術從我懷裏接過阿留道,“好了,方才的確是嚇著你了,你現下進去,夏將軍正醒著。”
我抿唇慌忙點了頭,低眉不顧門檻便跨了進去。
此時心跳得有些急,不知是被這滿屋的藥香騰得有點醺醺然,還是為著有人在等著我敘話。
夏力眉目舒展地閉目躺著,我輕手輕腳地走近了,並不敢去打攪他,隻是靜靜地屏息站著了。
不多時他轉過頭來詫異著看我,小聲道,“進來了也不與我說聲,就這樣站著?”
我訥訥不知說什麽,他輕笑了道,“自己去尋張椅子過來,總不見得是在等我為了搬罷?”
他這樣說讓我有些惶惶,連忙嗯了一聲揀離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了,他默默望著帳頂有了一會,又側頭過來,“你是不是不敢和我說話了?”
“嗯?”我心神還是恍惚,聽不大懂他在說些什麽,隻得道,“將軍指的是何事?”
他拿掌心覆過來,似乎是想觸我的手背,我的手背算不上涼,可他掌心裏像是藏了淬過火的針尖,我心裏一突慌忙將手移開了,他愣了愣收回了手去,咳了一聲,“我知道你在為我這傷在想許多,我一不怪陸景候,二也不會對你生出旁的什麽心思來,你不必憂心忡忡的。”
我低低應了一聲,“隻是這事多少還是由我而起,若不是你為了帶我離開陸軍,陸景候也不會急著要傷了你讓你調任回來。”
他緩緩扯起嘴角,無聲笑了笑,“蘇蘇,其實這世上有一些事情你完全可以不必去管,你可以活到比現下開心許多。”
我想問一句是嗎,卻是喉頭有些澀,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他說的的確在理,可若我不去管,又有誰來管。
陸景候隻當夏力是敵人要置他與死地,他的心腸冷到極致是無情,可我變不成他那樣的人,夏力如今算得上是我的舊友,我見到他傷勢重成這樣,緣何還不能去憂心一番呢。
夏日快盡了,寒蟬叫聲漸消,夜裏又涼了下來。
我起身與他關了窗,他歎了口氣道,“你今日話有些少,我明日回府時再找你過府去敘話,希望你能應我之約。”
他的神色關切中帶些期盼,我不由得道,“好。”
夜風在即將合上的窗縫中闖進來,將我未全束上的發紛紛揚揚拂至了麵上,他突然道,“蘇蘇,其實這樣看你,你與白術還是有些不同的。”
我愣愣轉身去看他,他目光裏似有幽暗浮動的星火,“白術麵上總是笑,即便是心裏苦的慌也是笑,而你以前是常笑著的,如今卻漸漸麵上沒了神色,蘇蘇,你若是心裏苦,便與我說出來,就算我幫不了你,你也能好受些。”
窗子在我手下輕輕掩住合上了,與窗欞觸碰時有些微的震動從我指尖傳來,我低低嗯了聲,轉身走到了門邊,沒有回頭,“夏將軍,你先好好歇著,我也回去了。”
他靜靜躺在那兒,我聽見他的呼吸一下又一下,終是輕輕歎了氣道,“也罷,既然你回來了,以後還有時日,你先回去歇息,心放寬些。”
我低眉將門緩緩拉開,嗯了道,“那我便走了。”
隔日我差了小廝去夏力府上,讓他們備車馬來接他們的夏將軍回去,夏力想邀我過府去敘話,我抱著阿留在若仙齋門口站定了送他,笑著搖頭婉拒了。
我和他是不會再有可能的,何必要在這一時寂寞的時候去讓他來填補空缺呢。
夏力有些落寞地被將軍府的人扶上了馬車,小順子接茬地就趕來了,他與我拜了禮後隻說了王喜沒有將夏力墜馬這事告訴女帝,卻是下一句話便道,“姑姑,淮將軍與陛下傳了加急軍令,陛下看了後竟是震怒不已,摔了書房裏所有能摔的東西,此刻隻讓您進宮去呢。”
我心裏突突跳了幾下,也不敢多留,正巧白術剛從城外玉斜山采了草藥回來,我便讓阿留進若仙齋去找白術玩,自己跟著小順子往宮裏趕去了。
今日天氣染了些秋意,有點陰沉沉的,我覺著有些冷,忽然察覺到出門前忘了加件外褂,隻得與小順子急道,“你先等我片刻,我這身衣裳進宮去不合適,得趕緊回去換一件。”
小順子忙道,“是了姑姑,我在這裏等你,你快些。”
我點頭嗯了一聲,轉身往若仙齋方向疾步趕回去,不過是離開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我再踏上若仙齋的台階時見裏麵的花樹被折草屑遍地,像是小時在江南見過風暴走後的光景。
我眼皮子重重跳了一下,失聲便喊了阿留與白術的名字,卻是沒人理會我,我從外間回廊一路往內間匆匆跑去,卻是見以前守著若仙齋的三兩小廝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從脖間氤氳開了滿地的血。
阿留不見了。
我頭一個念想不是如何與淮寧臣交待,而是真真切切地揪著心在想,我的阿留不見了。
白術平日裏應是未與人積怨,況且有幾年未回到上京,定不是旁人來尋仇的,且將阿留都帶走的人,又會是誰。
我額角的經脈突突直跳,兩隻手緊捏著都要掐進肉裏去,到底是誰,既是不為著白術而來,倒極有可能是錯將白術認作了我才將她劫了去。
正是腦中一片混沌地亂七八糟想著,小順子從外麵正要進來突然高聲叫喚了一聲,“姑姑?出什麽事了?”
我霍地回身疾步走出若仙齋,先前打算要加的外褂也不穿也罷,就這樣進得宮去,素麵素衣地求女帝與我人手去找阿留白術,她若是不答應,才真正是冷了血了。
女帝似乎從未離開過禦書房,王喜在殿外低頭轉著活像熱鍋上的螞蟻,見我來了,連忙對我做了個壓火的手勢,接著便開了禦書房的門。
我斂息一路快步走進去,沒有抬眼看女帝是何神色,雙膝一攏,對她兜頭便跪了。
她的呼吸有些急,像是還未從怒氣裏緩過來,我咬牙一直伏身朝她跪著,等她發話,或是如先前的一次將茶盞朝我擲來解氣。
外麵本是秋涼的天,此刻殿內的光線更是暗,我以額抵地,睜著眼直直地看著鼻尖觸著光潔的地磚,透出暗灰的影子來。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似乎果真有了個物事被女帝扔了我麵前來,我額心有些麻,不管不顧地快快伸手去揀它。
是一本加了火漆的折子。
女帝沉聲道,“你自己看。”
我道了是,將折子打開,入眼的便是“滄州失守,求陛下派軍支援”。
之後便是陸景候如何使計如何親臨上陣讓淮寧臣這邊損失慘重,末了,淮寧臣最後一句卻是,“臣無能,隻得讓陛下將蘇大人安頓在上京隱秘些的地方,陸景候已派了細作入上京,是要來拿人了。”
我見了這句又連忙將折子從頭看了一遍,方才竟是漏了一句,說是陸景候在與淮寧臣下的戰書裏頭,另有一封私信,道淮寧臣未按約定將我安置在滄州以致我下落不明,若不交出我來,屆時便掘地三尺血洗滄州城。
女帝沉了聲竟是笑了,“這陸景候,對你還很是癡情。”
我愣愣了半晌未說話,她道,“可是他分明是留了李見微與她李家軍的兵馬,倒還能空的出閑心來管你。”
我喉裏口中一片艱澀,訥訥多時還是說不出話來,陸景候行事當真是讓我不知如何說,先前分明是他將我落在淮寧臣那邊自己揮袖大步頭也不回地走了,卻是在我自己提出回了上京之後怪起了淮寧臣來。
我本是想遠離那片紛爭之地來高枕無憂的,他如今又要來找我,是找我回去侍奉他的新夫人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