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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章 白鷺齊鳴(2)

  我拽住他要起身的袖子,咬牙道,“還有,聽那位秦公子說,陸景候如今還在宗人府?”


  他垂眼來看我,我想也沒想便道,“陛下說過一月之後便會放他出去,如今雖是一月還未到,可我看她意思,竟是半分動機也沒有的。”


  “我方才已是說過,蘇蘇,”他竟是歎了氣,想要將我絕望之時不自覺的胡攪蠻纏化解開來,“那些都是憑陛下做主的,我便是再有心思,也是無可奈何。”


  他輕輕掙脫開我的手,身形一轉,幾步便踏到了門邊,我這才發現他也是武功極高之人,怔怔看著他背影脫口便道,“我知道現下你在朝中炙手可熱,於女帝麵前也是極有份量的,我求你去與陛下說情,你要什麽,隻要我能做到,我都能給你。”


  他在雪中倏忽回了眸過來,清瘦的麵容在院內的幾株紅梅映襯下,竟顯出幾分旖旎的顏色,他抿嘴垂眉一笑,又背過身去,走得遠了。


  我心中隻是急,他這樣不聲不響地做派,倒比真正提出要求還要教我為難。


  他的腳步就要邁出院外,我霍地揚聲喊道,“行舒!”


  他的表字我從未喚過,隻是心裏有千般苦楚纏著,還是與他放緩了語氣,僵著聲音道,“行舒,便當是我求你了,看在往日的情麵上,你縱是不喜陸景候張狂冷漠的性子,也求你寬宥與他。”


  他隻說這些都是女帝的意思,可若沒有一兩個人在旁邊推波助瀾,我料女帝也不會想出將陸景候關在宗人府不見天日的法子。


  女帝治人,要麽殺,要麽赦,如今她多年大仇得報,卻不在第一時間殺了陸景候,便說明她是想留與他一條活路的,我並不知這背後還有支招的人是誰,我不願去信是他淮寧臣,若真是淮寧臣,隻怕現在最悔的也是他自個了。


  他一向都藏得深,今日電光火石猜到他種種算計,也不過是我暗自推測的罷了。


  卻是在我以為他會頭也不回走出院子的當口,他居然頓住腳步,又回身正對著我問道,“蘇蘇,事到如今,你還能給我什麽?”


  我似乎是一隻垂死掙紮的撲火之蛾,被他一張網困住,便是想反悔想回頭也沒了退路,他緩緩現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來看我,“你此時不說話,該不會是在想,你如今落到這般田地,也是我故意所為,隻為了能在你對我有求時沉寂脅迫於你罷?”


  我喉頭噎住,瞪大了眼去看他,他又道,“蘇蘇,你可曾想過,若我真是那般有心機的人,還會教你這個胸無城府的人發現麽?”


  我一雙手越捏越緊,到最後又緩緩鬆開,臉上也緩緩浮出笑意來,“好罷,我方才也是氣急攻心說了些混帳話,莫要怪我才是,你回來,我們再說說話罷。”


  我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認錯樣子,重又坐下來,心裏卻冷笑了幾聲,他身形依舊站在原地未動,我隻得抬了頭將臉撫了撫,吸了口氣道,“是我喝了些酒便發昏,行舒,我錯了。”


  我沒有抬眸去看他,卻是聽見了緩緩移來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沉穩地踏在雪地中,似在我僅剩的尊嚴上肆意揉撚著,滲出的血未有幹涸,轉瞬便被我麵上含蜜一般的笑糊住了,我盯著踏到我垂下眼簾下的那一雙錦靴,有意將眼神摻了幾許魅惑抬眸朝麵前的他看去。


  他唇角一牽,“蘇蘇,我並非是想讓你受委屈,隻是這眼下,我方才也是說了,我的確是愛莫能助。”


  我笑得媚眼如絲,“你隻要莫將我先前的話放在心上便是,往後你多來看看我,我也就心滿意足了的。”


  “不惦記著陸公子了?”


  “不了,與他成親的長平郡主早已死去,”我眯眼與他一笑,“賤妾蘇二,還望淮公子往後多照拂。”


  他將我雙手緩緩籠在他掌心裏,將我一縷鬢發拂至了耳後,也是笑道,“司春坊的歌姬都可被贖出去,你等我明日再來,接你出去。”


  好一個都可被贖,難不成從前女帝將我貶來到司春坊做歌姬時他就已料到,隻是那時他尚還苦苦哀求不休,如今教我看來,倒真是一出好戲罷了。


  我不動聲色垂眉朝他謝道,“淮公子雅量,隻是我這白發尚不能見人,待在此處倒也不錯。”


  “你不想見見你姐姐?”他眸中閃著光澤波瀾,柔聲道,“她前幾日還來找我,說要我想想法子與你傳信,道她快要臨盆,想讓你這個做小姨的取個名字。”


  “你也真是,到現下才說,”我掩了袖,嘴裏發狠咬得一口銀牙近碎,露出來的眉眼卻還是要笑吟吟道,“既是如此,便有勞淮公子明日將我贖出司春坊去了。”


  “是了,”他誌得意滿一笑,“你也莫要擔心你這白發,我便是收羅天下妙方,也定會讓你青絲重回。”


  “多謝淮公子掛心了,往後……”


  我還待再說些,他卻是噯了一聲,將手指豎著擋在我唇邊,幾近意亂情迷道,“蘇蘇,喚我行舒。”


  我起身朝他盈盈一拜,作出幾分羞赧垂下眉去,似鶯啼宛轉道,“行舒。”


  他一時喜極,順勢便將我拉至他懷中抱住了揚聲笑道,“蘇蘇,你看,這最有本事的,也終究還是我。”


  我大致能猜出他這話裏的意思,他這一番豪言壯語,也無非是想與我說,縱是夏力與陸景候一個有權一個有謀,也未必能敵得過他向來的隱忍與暗中算計,隻要是一朝得勢,氣焰便再不同往日了。


  他將我緊緊摟住了,似一刻都不能鬆開手去,我垂下眼簾遮去了眸中的恨意,咬牙還要裝出許多的順從道,“行舒向來睿智,勝在最後也是情理之中。”


  這鹿死誰手,到頭來,竟是讓我自己都吃了這說不出的苦頭。


  為今之計,也隻好走一步看一步,隻是我千萬遍都未有想到,淮寧臣才是禍害了我們所有人的罪魁禍首。


  我如今被他抱在懷中,隻覺得屈辱憎恨,往日他偽裝的那些好都是曆曆在目,浮在眼簾之前緩緩變得清晰起來。


  他嘴裏還尚自在說著些什麽,我不想再聽他的喃喃自語,隻得硬著頭皮將他輕笑著推開了道,“行舒怎的如此開心,倒像是得了什麽寶貝一樣。”


  他將臉挨在我的額心上,放聲長笑一聲,“你自然就是這寶貝,蘇蘇,我真是高興,我等你到今日,你終於是明白我的心意了。”


  是,我不止明白你的心意,還明白你這長久的隱瞞之下,昏暗不見天日的算計心思。


  他喜笑顏開還在與我訴著衷腸,我扶著額頭低低噯唷一聲,他聲音頓下關切著來看我,“怎的了,身子不舒服?”


  我為難道,“許是酒水喝的多了,想睡上一會,那位秦公子想必還在外麵等著你,你先與他回去,明日再來見我罷,況且朝臣出入這裏,總歸是不大好的。”


  他忙將我扶著坐下,又笑著飲了一杯酒,與我柔聲道,“蘇蘇,你等我明日接你。”


  我笑著垂眼一點頭,他又是含著許多的柔情蜜意朝我瞅了半晌,我的麵上逐漸露出些不自然的顏色,他笑了笑,在我麵上撫了一把,“好了,不打趣你了,你好好休息,記得想我。”


  他從來未這般與我談過情意,我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暗自沉下心來與他自然道,“嗯,你自去罷。”


  他聽言便出得門去,臨了還在門楣處站定了看我許多次,我裝作未察覺,徑直走到了屏風後頭去歇下了。


  我躺在床上聽見門輕輕合上的聲音,茫然盯著頭頂上的帳幔,出神地想著方才發生的種種,我憶起從前父親在我小時便教導我的一句話,能忍則忍,到了苦盡甘來之時,你總會有收獲。


  所以我便打碎了滿口的牙,還要自己忍著疼意往肚裏吞,淋漓的血模糊了一腔意念,可在最終,我還是能想起我之所以賠笑淮寧臣的初衷。


  我不過是為著陸景候能平平安安,其他的人想必都是活得要更好些的。


  譬如阿留,已是被女帝帶到宮裏養著,也算作他的造化,我與他母子緣分或是盡了,也不知若有機緣能再見他一麵時,他可還記得我這臉保護他們都沒有能力的母親。


  他若知道陸景候是被淮寧臣害成這般田地,也不知會否懷著一些恨意來看他這個小舅舅。


  我又憶起了淮寧臣走時的那句話,到了明日……


  我緩緩歎了一口氣,到了明日,我難不成果真要隨著他出了這司春坊去?

  我雖是想盡早重獲自由,可如此委身於人,即便是告訴自己在演戲,也完全是沒有半點舒心可言的,可我也隻得慢慢將就著順著淮寧臣,等到終有一日,終有一日我也有些勝算的時候,我再去找回當初的心情,找回以為我已死的陸景候,再對他說一句,我忍辱負重到如今,也不過是為了你。


  不必讓他感激,隻是想讓他知道,我這一腔不曾死去的情意,是有如此地愛他,愛他甘願到犧牲自己,又或是不說這些也罷,隻能讓我再與他相守,現下的這些,也都隻當是為吃著苦到極致之後的那一抹清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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